加入书架 | 推荐本书 | 返回书页

乐文小说网 -> 玄幻魔法 -> 大皇商

正文 大皇商第29部分阅读

上一页        返回目录        下一页

    杨中元在书房看账簿,二楼没人,方便他们说话。7k7k001.com

    “小草,老爷没问你哲老爷的事吗?”长青脸色不是太好,但看着还算精神。

    说到这个,紫草面上立马浮现出担忧之色:“问了好几天了,外头这雪也不停,哲老爷再不回来,老爷晚上就要睡不着觉了。”

    长青听罢,叹了口气。最近家里气氛紧张,杨中元整日不太安稳,而两位老人家也要操心家中,不仅要嘱咐下人不可多嘴,还要担忧程维哲,看着都有些疲惫。长青也跟着着急,可着急过后,却一点办法都没。

    家里面能管事的人都知道出了事,只有杨中元跟紫草被蒙在鼓里,或许是因为夫夫连心,杨中元这几日反常行为也到底说得过去了。

    总瞒着,也不是办法。可杨中元这会儿是要紧关头,他是万万不能再出事的。

    长青想到这里,他张张嘴,低头却见紫草纯真的脸庞,终于把到嘴的话咽了下去。

    紫草没什么心眼,心里根本藏不住事,若是把话同他讲了,他肯定会直接告诉杨中元。长青想着杨中元越来越大的肚子,闭了闭眼睛,只低声安慰了他几句,让他细心伺候老爷,转身出了主屋。

    还是跟老太爷商量商量吧,如果真的……他们可根本瞒不住。

    这日夜里,下了三天的大雪终于停了。

    杨中元半夜腿上抽筋,疼醒之后又不好意思叫醒爹爹,只得扶着墙坐起来伸手捏。可他如今都六个月了,基本上怎么努力都摸不到小腿,费了半天劲腿上还是疼。

    周泉旭年纪大了,有些浅眠,他这边动作再轻也能听到。等他醒过来,转头就看到儿子在那跟床单发脾气。

    “小元,又腿疼?”周泉旭起身先批好衣服,然后搓热手心,帮他认真捏了起来,“你这孩子,怎么不叫我?”

    杨中元双手环着肚子,好似没听到爹爹的话,一个劲发呆。

    周泉旭见他这样,微微叹了口气,手里仔细给他捏好腿,然后扶着他的肩膀,让他看向自己:“小元,你最近实在是有些不像话。”

    “爹……?我……”杨中元看着周泉旭,有些不明所以。

    周泉旭皱起眉头,严肃看着他:“我知道你担心维哲,可他是大人了,他做事从来也比你有分寸,这时候断然不会顶着雪回家。可你看看你,每天这么惶惶不安的,连带着孩子也跟着受罪。小元,你已经要当爹了,宝宝如今还在你肚子里,你有任何差池都会影响到他,你自己摸摸,他会动了,会跟你交流,也能体会到你的心情。你不高兴,他也跟着不高兴,你吃不下饭,他也饿着肚子,以后做任何事情,你都要想想他。”

    这是杨中元归家之后周泉旭跟他说的最重的一句话,他一向对儿子都是和风细雨,恨不得把十几年的分离都弥补回来。可杨中元最近的变化他们都看在眼里急在心中,想劝不知如何劝,怕自己说错了话,让杨中元更是着急。

    周泉旭今日是下定决心,说得厉害一些,也要让杨中元安心下来。

    他担心程维哲,怕他真的归不了家,可杨中元如今也担不得半分差池,他只能以这种方式叫杨中元不要那么惶惶不安。

    杨中元像是被他打醒了一般,突然回过神来,看着周泉旭哽咽道:“爹,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心慌,不知道为什么。他一天不回来,我就心里急得慌。”

    周泉旭见儿子眼底通红,心里只怕比他还要难过,却强忍着痛苦,伸手把儿子抱进怀中:“小元,维哲就快回来了,你好好的,他才会觉得安慰。”

    爹爹温暖的怀抱给了他莫大的安慰,杨中元终于冷静下来,就连一直七上八下的心也跟安静下来,不再那么彷徨。

    “我好好的,我好好的。”杨中元呢喃着。

    等到杨中元再次睡去,周泉旭却睡不着觉,他披上斗篷出了主屋,慢慢走回安苑。

    这时正是夜深,天上月亮被笼进云雾之中,外面一片漆黑。

    而下了三日的冬雪也渐渐小了,只星星点点落到肩头。

    周泉旭回到安苑,进门就看到韩世谦独自坐在茶桌后煮茶,油灯很亮,照得他脸色暗黄,表情很是肃穆。

    “怎么不睡?”周泉旭轻声问。

    韩世谦仿佛突然被他点醒,立马把炉上的茶壶取下,抬头看向他:“你不是也没睡?”

    “小元不太舒服,半夜醒了一回,我也睡不着了。”周泉旭坐到他对面,脱下斗篷。

    “希望明日能雪停,”韩世谦给他倒了一杯热茶,叹了口气,“我这辈子,前半生风光,后半生孤独,要不是有维哲陪我,认了我当师父,现在又有了你跟中元做家人,恐怕我要一个人孤独终老。”

    周泉旭听他这样说,心里更是难过,他低声安慰:“维哲是好孩子,他不会有事的。”

    韩世谦抬头望了望窗外月色,喃喃自语:“小元也是好孩子,我只希望他们能白首偕老,不要像我一样,这大半人生,都一个人度过。”

    周泉旭低下头去,油灯把两人影子拉得很长,却隔着一张方桌,彼此没有交叠。

    第二日一早,杨中元睡迟,等他起身已经太阳打头了。他拉开窗幔往外一看,只见细碎的阳光从窗棱处飞扑而入,带来冬日里难得温暖。

    “紫草,备水。”杨中元冲外面喊一句,人也精神起来。

    既然雪停了,那程维哲今明两天便能回来,杨中元这样想着,脸上露出笑容来。

    紫草端了水盆子进屋,见他满面都是笑容,也跟着傻兮兮笑:“老爷,您今个安好?”

    “安好,今天日子好,我也跟着高兴。”

    紫草听罢又笑:“昨个半夜就停了雪,南哥瞧了,说今日保准是个大晴天。”

    半夜吗……那时他正跟爹爹谈心,谈到后来自己也跟着安定下来,难道是雪停的缘故?

    杨中元边想着边摇头,他慢慢起身,仔细穿好外袍:“紫草,我有些饿了,今个早上吃什么?”

    这边杨家大宅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而远在衢泽县的众人却一片忙碌焦急。

    杨中元是真的了解程维哲,他确实着急回家,于是在衢泽县的几日也几乎都不怎么休息,一直满县里面跑茶园,等到最终定下一户位置有些偏的大茶园,他这才松了口气,只休息一晚就说第二日归家。

    他把马车留给二毛,自己则定了车马驿的枣红马,想着跟李义一起快马回去。

    可风雪不等人,在他们离开衢泽县时,突然天降大雪,前路变得难走起来。

    从衢泽县回衢州,必要经过一小段山路,路很宽敞,也不陡峭,甚至山都只是小山丘,然而变故,却偏偏在这里发生了。

    ☆、146归来

    程维哲自幼便跟着爹爹学骑马;如今到了这个岁数;自然相当熟练。这些时日在衢泽县跑茶园;也一直都是他策马在前;李义或者二毛跟在后头。

    所以;当变故发生的一刹那,李义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连人带马翻下山崖。只消片刻功夫,风雪便迷了人眼;等李义下马跑到崖边探看;只能看到茂密的树丛与白雪;哪里还有一人一马的身影。

    还好李义不是个没主意的人;他立马在原地做了记号;然后不顾大雪阻拦,飞快策马回到衢泽县找人回来帮忙寻找。

    天气恶劣,风雪交加,衢泽县的壮劳力虽然都不乐意出门,但看在银子的份上还是被他请了出来,飞快赶到程维哲落崖的地点。

    只是这会儿已经过去大半天功夫,雪已经落实,崖壁崎岖树多,贸然下去自然相当危险。李义见请来的汉子们几次都下不去,也不由跟着急了,竟想自己跳下去。

    还是旁人拦着他,才终于没做傻事。

    他们没找到人,天色也渐渐暗了,一行人只得失望而归。

    二毛正在车马驿焦急地等着他们,见李义脸上青青白白,满满都是焦急与失望,他也不由叹了口气,险些哭出来。

    不过,跟着程维哲出来这么长时间,他也再不是程家那个被人欺凌的少年。见李义实在是有些难过,他便先给了银子让帮忙的人先回家去,然后又让车马驿的人准备好些馒头糕饼。

    等安排好这一切,他又从包袱里找出程维哲前些日子写好的平安信,给了车马驿的人,让他们之后两日按天往衢州送。

    程维哲这平安信就是为了让杨中元安慰,原本是打算三日之后再归,结果他提早上路,信自然就被留了下来,没想到却派了大用处。

    等一切都安排好,二毛才找了李义,严肃同他商量事情。

    对于他们而言,程维哲不仅仅是家主跟老板那样简单,他跟杨中元都是和善的人,对下人宽厚体恤,尤其是像二毛跟李义这样卖身为仆的下人也从来不轻慢。二毛自幼便跟在他身边,被他带着读书识字学茶,如今一身技艺都是程维哲教的,可以说敬他如师如父。

    今天突然被告知程维哲出了事,他一开始还很恍惚,一直等到晚上才终于清醒过来。

    他已经跟车马驿的人问过,那一段路的山崖并不是太高,也不太陡峭,程维哲连人带马摔下去,可能一时半会儿只是受伤,并不会有更严重的事情。若果不是暴雪连绵不绝,他们早就能下去找到程维哲,现在唯有等待雪停。

    衢州往常冬日都下不了几次雪,也从来没这样大过,车马驿的人也保证说明日或许就停了,二毛这才放下心来,安排好一切,压着李义去休息。

    第二日一大早,当他们看到窗外暴雪纷飞,一颗心顿时又提到嗓子眼。

    帮忙找人的壮汉们都不愿意在这样的天气里下山崖,二毛当机立断,带好干粮水壶干柴和火折子,就要自己下去。

    李义忙拦住他:“安岑,你还小,让我去吧。”

    二毛摇了摇头,态度异常坚定:“李哥,回头您给两位老太爷去封信,把事情说了,让他们好歹瞒住正君。家里还有长青哥在等你,我没什么亲人,小时候也练过武艺,我下去最合适。你放心,没找到老爷,我不会让自己出事。”

    李义几次三番说不过他,最后只得叹了口气,在他腰上拴好粗麻绳,放他下了山。

    这样的天气,要下山已经十分勉强,就算有绳索拉扯,想上来却是难上加难。但二毛能下去,他身上又带了干粮水壶,怎么也能勉强多撑几日,一旦雪停了,人可以立马救上来。

    虽然已经出事一天一夜,可他们却从来都不怀疑程维哲会有性命之忧。

    在他们心里,程维哲几乎无所不能,就算几次三番陷入困境,也能化险为夷。李义或许还不了解,可二毛从小跟他长大,知道早年程维哲过得异常艰难,以他的性格,放在以前就不是个轻易放弃的人,现在有了一家老小,孩子还未出世,他更不可能轻易放弃自己。

    这样坚定地想着,二毛也小心谨慎下了山崖。

    风雪越发大起来,只是一瞬间,二毛单薄的身影便消失不见。李义站在山崖之上,心里不停祈祷,快快雪停吧……

    三日之后,深夜,李义脸色惨白地坐在山崖旁的帐篷里,他身前烧着火堆,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那绳索自二毛下去就再无动静,李义是怎么也不能离开山崖了,他请人送来药物帐篷,想等着一旦雪停救人上来,也好有伤药能用。

    就在他满心焦急无法入眠的时候,漫天飞舞的鹅毛大雪不知何时渐渐小了,等到夜深之时,肆虐了整整三日的冬雪终于停了下来。

    很久之后,李义是被绳索的动静惊醒的,他回过神来,这才发现雪不知何时已经不再落下。

    那绳索只是轻声动了动,可听在李义耳中,却仿若天籁之声。

    然而,绳索动了一下就没有其他动静,李义却再也不敢睡了,他一直睁大眼睛守到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到帐篷顶上时,李义已经站在山崖边,看到了下面两张熟悉的脸庞。

    说真的,他二十来岁的人了,弱冠之后就几乎没哭过,在焦急等待几十个时辰之后,能看到两人好好攀上山崖,他终于流下了眼泪。

    “老爷,二毛,你们可算上来了。”

    人是回来了,可程维哲却到底受了些伤。

    他刚滚下山崖的时候自己并没有立马反应过来,直到马儿嘶鸣声在耳边炸响,他才回过神来,并迅速伸手抓住眼前的一颗矮树。

    天寒地冻的,他虽然戴了皮手套,可不到一会儿手就僵了,只得慢慢贴近山崖,不得已松了手继续往下滚。

    好在这山坡并不是太高,也不太陡峭,冬日里他穿着斗篷,全身捂得挺严实,到底没让树枝刮出伤痕。只是一路往下滚落,还是有些伤了手臂,等到稳稳落到地上,他才松了口气,捂着有些折断的右手站起身来。

    山崖地下基本上没有什么东西,程维哲很聪明,他把马儿身上的东西都卸掉,放任它随便跑了,然后自己便躲在附近的一个大石头下面清点物品。

    虽然是着急回家,可他也给家人带了礼物。

    里面有一包要给徐小天的麦芽糖,还有给韩世谦跟周泉旭的胡麻酒,因为包得严实,一路滚下来竟然没有摔坏。程维哲清点完毕,终于松了口气。

    只这两样,就够他多撑几日。

    他想到还有李义跟二毛在上面,便更不慌张了。

    可雪越下越大,不一会儿便落满周身,程维哲裹紧披风,咬牙忍耐着刺骨的寒冷。

    没有办法,他没带火折子,升不了火。好歹这块大石头不小,给他挡了不少风雪,程维哲紧紧握着手中给杨中元的礼物,告诉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坚持下来。

    他给杨中元备了两份礼,一个是给他的菜谱古本,一个是给孩子的长命锁。

    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坚持下去,家里有人在等他,孩子还未见过父亲,他不能因为这大雪就失去勇气与希望。

    第一日是相当难熬的,雪越下越大,他饿了就吃一块麦芽糖,渴了就含一口雪水,冷得实在受不了便喝口酒,能让身体缓回来不少。

    他的坚持没有白费,第二日一大早,二毛就带着一堆东西下了山来找他。

    燃上了火堆,吃上了烤饼,又给胳膊草草抹了伤药,程维哲这才终于觉得缓过劲来。

    “二毛,谢谢你。”程维哲由衷感谢这个从家中带出来的少年。

    二毛只是笑,却说:“老爷,你说这个太见外了。”

    是啊,太见外了,当年如果不是程维哲,他或许就要被程维书使人打死。他这条命是老爷救的,如今不过是还了万分之一,当不得感谢二字。

    四日后,载着程维哲的马车回到衢州。

    他到家的时候,阖家上下都不知他回来了,门房猛然见到他,顿时笑开了脸:“哲老爷您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元老爷得急死了。”

    程维哲冲他笑笑,紧了紧披风,快步往家里走去。

    路过前院假山花园,走入后宅拱门,踏上荷塘小桥,最后终于行至主屋大厅。

    紫草正从茶室里出来,见他归家,眼睛猛地张大,张嘴便要喊出声来。

    二毛从程维哲身后窜出来,手脚飞快地捂住他的嘴,拉着他往屋外走去。

    程维哲回头看着他们微笑,然后慢慢往茶室里走。

    他觉得自己的心正鼓动着难以言说的思念跟热情,在那个一人独自煎熬的夜里,他心里想的最多的便是杨中元。

    以前便知自己心里只有他,也只爱他一人。可那时那景,还是让他有了深的体悟。

    这个人,这辈子他都不想放手。

    这个人,要同他白首偕老,永不分离。

    哪怕是他自己先行离开,都不可以。他要陪着他长长久久,要陪他看尽人世繁华,要陪他直到生命最后一刻。

    茶室的门扉“吱呀”一声开了,杨中元坐在他常坐的位置上读书,因为是在家里,他穿得十分随意。松松的外袍根本遮不住他隆起的肚子,一头乌黑的长发也松松散在脑后,整个人看起来都很闲适。

    听到有人进门,他也未回头,只是浅浅问一句:“怎么又回来了?是不是阿哲归家了?”

    然而,他说完好半天也没等到回答,便只好回头去看,却不料整个人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熟悉的唇舌纠缠上来,给他圆润的脸上增添几分暖意。

    “小元,我回来了。”

    ☆、147分店

    俗话说得好;伤筋动骨一百天;程维哲胳膊上的伤并不是太严重;可也要将养好些时日。

    索性茶叶都做完了;剩下只要上架售卖便可。按照连青紫笋的旧例,依旧是在售卖当日点了新茶的客人菜品做了优惠;茶叶几乎算是白送的。

    做任何事情总是这样;一回生二回熟;想到他们第一次那样手忙脚乱,这一次可是做足了准备。

    于是,在程维哲好歹养了半月之后,福满楼的三种新茶上架了。

    这一次的三种茶品都不是衢州本地茶,就算大梁漕运便捷,可南来北往的货物到底加了各种费用。这在丹洛跟连青紫笋同样价的白庭跟荣华;在衢州一般都要卖到一两二钱甚至更高,因为是外地来茶,所以即使跟连青紫笋一个品级,也显得更金贵些。

    物以稀为贵,就是这个道理。

    程维哲手上的伤还没好全,而二毛也难得一起回了衢州,所以这次坐在铺子门口煮茶招揽客人的差事便落在岑志清头上,他煮茶的手艺都是跟程维哲学的,自然十分流畅熟练,加之他年轻活泼,说话分外讨喜,效果倒是出奇得好。

    这一次人手足了,柜台这边也多了李树帮忙,虽然一整天忙碌下来仍旧疲累,却并不显得慌乱。整个铺子看起来井井有条的,无论是买茶还是堂食吃饭的客人都没等太久,倒是博得了客人们的一致好评。

    再过三旬便是年关,这大年根底下买年礼的人不少,他们的茶比别家便宜,尝起来却更好一些,尤其是头次见的烟胧白庭,煮好便能闻到一股子香味,那味道说不上来的诱人,品入口中也比一般的白庭更细润一些,倒真不是凡品。

    这样一天下来,虽然是三种茶一起售卖,但卖量却不仅仅只是连青紫笋首日的三倍。夜里两个人躺在床上算账,说着说着不由笑出声来。

    程维哲用未受伤的左手细细摸着杨中元的肚子,笑道:“这次,倒真是运气好。”

    杨中元覆上他的手,比以前圆润一些的脸上满满都是高兴:“恩,我们会越来越好的。”

    两个人高兴完了又腻歪好一会儿,杨中元才突然严肃道:“以后无论什么事情,都再不可瞒着我了。你这手肯定不是在茶园子里面摔的,爹爹跟师父都不告诉我,长青跟李义也不说,但我心里清楚。”

    程维哲见他面色又暗了一些,不由叹了口气,把人搂进怀中:“我不是好好回来了吗?好了,你别多想了。家里有你跟孩子,有爹爹师父跟小天,我是定然不会让自己出事的。”

    杨中元摇了摇头,却还是道:“阿哲,你知道我的,我不是个软弱的人。以后无论再发生任何事情,都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告诉我。你不知道,那几天我心里多慌,明明来信都是报平安,可就是觉得不对劲,那种害怕我不想再体会一次了。我们都允诺对方,无论出了什么事,都不能再隐瞒了,好不好?”

    他终究没有问程维哲在那大雪纷飞的三日里发生了什么,他知道事情肯定不如他说的那么简单。可家里人体谅他身体,都瞒着不让他知道,他明白大家是为了他好,可他心里就是觉得慌张烦闷。

    那种唯一被蒙在鼓里的感受并不好,尤其事情出在挚爱身上,那感觉便更是糟糕。

    程维哲见他异常严肃,心里也不由有些心悸,他真的没有想到,他这边出了事,那边杨中元也跟他一样慌张害怕不安。就算他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但心意相通的那种感觉,还是能清晰地传达给对方。

    没有比这更深的感情了。

    程维哲把头埋进杨中元颈窝里,他紧紧闭着眼睛,深深吸了口气。

    “好,我答应你,以后无论出了什么事,都要第一个让对方知晓,好吗?”

    杨中元顺着他的长发,终于露出了开怀的笑容。

    这件事至此便算说开了,杨中元不是个惯于斤斤计较的人,既然话都挑明,便不再纠结于此,转而换了话题。

    “李老板之前送了新铺子的图纸来,我瞧了瞧,觉得醉香街上那家最好,三层的铺子够宽敞,后院还能停马车,大厅里也有后厨,要不得了空,咱们去看看?”

    程维哲点点头,也跟着开始思索生意上的事情。

    他们如今生意好得很,因为许多茶品只有堂食才能品到,所以堂食的客人越来越多。现在宝珠街上的铺面不大不小,生意一般的时候还能勉强应付,现在就不成了。

    再开一家分店已经是迫在眉睫,可开在哪里却是关键。

    程维哲听到醉香街三个字便觉得熟悉,眨眼功夫就想起夏君然曾经跟他们隐晦提过的事:“如果夏兄上次说的那事做了准头,那这铺子买下便当真合适了。如果不是也不打紧,咱们刚来那会儿去醉香街转悠的时候,我便瞧着那边的客流也不少,许多食肆都在那边开了分店。说是商街,但其实卖吃食的最多。”

    杨中元点点头,也道:“可不是,鼎膳斋几家那边都有分店,宝珠街这边是再没位置开了,就算开也没大地方。倒是那边街道宽敞,铺面也大,离宝珠街不过隔了两条巷子,就算是步行而去也近得很。再说了,咱们如今也挣了不少钱,实在不行关了铺子租出去,一年也有千两银子的进项呢。”

    他倒是心宽,一个不行就再开一个,反正他们还年轻,有宝珠街上这个总店撑着,总归不会出大事。

    再说了,他们也对自己的手艺有信心。

    一个是跟宫里头御厨学的掌勺手艺,一个是茶艺大家唯一的弟子,怎么能出不来好物。

    两个人都是痛快人,晚上说定了,第二日天刚大亮,便派了小厮去请人牙李来。

    这会儿已经十二月初了,家家户户都准备上年货,年根下生意好做,一直等到过了午饭人牙李才匆忙赶到,一进门便连连道歉。

    程维哲他们哪里不知道他忙,因为他们自己的福满楼也日日生意爆满,听了只笑说无妨。

    一番客气之后,杨中元便直接切入正题:“李老板,上次咱们说好那铺子,如今卖出去没?”

    人牙李一听,便知今日这生意要做成,脸上笑容更甚,简直要滴出水来:“哎呦实不相瞒,那铺子有些大了,而且咱们这衢州做客栈生意的不过那几家,旁人很少再开。要是改了又得另花一笔银子,所以至今没卖出去。”

    他说的都是实话,那铺子有什么毛病,他也都是照实说,从来不跟常年合作的老板说假话。醉香街虽然比不上宝珠街跟南边的商街,但毕竟在北城,离宝珠街也近,所以铺子的价格跟南城也差不了太多,那铺面不小,再加上装潢的银子,出来不是一笔小数目。

    能有这魄力在衢州买大铺面的,不过那些有头有脸的衢商们,可他们大多都已经在衢州稳定下来,就算要买新的铺子,也只买下作铺面外租,并不是用来做自家生意的。

    这样一来,大一些的铺面就不太好卖了。

    不过,程维哲他们也才来了不到一年,生意好到让许多人眼红。外人不知,人牙李可知道他们家全然有能力买下这间铺子,所以也懒得说那虚话哄人。

    程维哲听他这么说,不由笑了:“李老板你倒是实在,不怕我们听了不买啊。”

    人牙李冲他拱拱手:“程老板,咱们老伙伴了,我说那虚言做什么。再说,您家能少了那装潢银子吗?宝珠街的铺子都二话不说买了,这小一年福满楼的生意多好,我可是知道。今个您二位又请我来,肯定是有八九分诚意要出手,我自然得照实讲。”

    杨中元听了也笑:“您这一张嘴,就是太厉害了。我们说不过你,待会儿跟主家讨便宜的时候,一定帮我们说道说道。”

    人牙李笑笑,又从怀中拿出两张图纸:“最近又有两家找我,您二位先看了,再定夺如何?”

    买商铺不是小事,所以人牙李从来都是把情况说得清清楚楚,就算这次杨中元他们是冲着醉香街那铺子来的,人牙李也多介绍了最近刚找来的两家。

    等到半个时辰之后,他把所有铺子的情况又都讲了一遍,最后才说:“离年关还有二十几天,您二位可以先想着,十日之内给我答复便成了。”

    杨中元同程维哲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不用想了,不知李老板下午有没有空,我们一起上醉香街走一趟吧。”

    有了第一次买铺子的经验,杨程二人这一次倒是十分麻利。杨中元月份越来越大,元月之后定然便不方便出门了,如今进出马车他都觉得累,何况是日日在铺子里盯着装潢。

    还不如趁现在觉得合适,定下赶紧装了,说不定开春还能赶上新茶做优惠,把分店的名头打一打。

    这样一想,两个人便越发通透,当即跟人家老板谈好价格,最终付了六千六百两银子买下第二个铺面。

    原本他们想把这边弄得比宝珠街的总店更精致一些,后来考虑再三,还是沿袭同样的风格。只是雅间里面略微有了变化,每一间都更大一些,里面加了茶桌茶凳,气氛一下子便古雅起来。

    就在忙忙碌碌之间,新年如期而至。

    ☆、148暗香汤

    天启十六年冬;新岁将至。

    今年刚开张的福满楼已经准备闭门过冬了。虽然衢州也有酒楼食肆在年关下开张,但程维哲他们却还是提前关了堂食的营生;只留了茶酒还在卖,因为不算太忙,便只有钱掌柜跟小山李树守在一楼外售的窗口;打算坚持到二十七八再彻底关门。

    年根前头,一家人不再操心铺子里的事情;转而开始采买年货。

    这毕竟是他们在衢州的第一个新年,自然要过得热热闹闹欢欢喜喜。

    杨中元已经七个多月,本来就显得圆滚滚的,再穿上厚实的棉衣斗篷,看起来更像一个圆球,程维哲每日陪他在家里忙着过年;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

    那并不是觉得杨中元好笑,相反,他是觉得感动与满足。

    这个人愿意为两个人诞育后嗣,愿意给这个家增添新的快乐。他从来不曾抱怨过怀孕过程的辛苦与难捱,反而每日精神抖擞,就连一直担忧他的程维哲也渐渐放下心来,并且跟他一同为新年准备。

    因为没了生意上的忙碌事,两个人难得清闲,经常凑在一起研究来年开春的新菜谱与茶品。

    十一月的那场冬雪给衢州带来了十年难遇的寒冬,也让今岁的腊梅延迟了绽放。

    程维哲有一日陪杨中元去清芷园散步,碰巧看到园中腊梅正含苞待放,他不由灵机一动,想起去岁在万溪吃的那一次年宴。

    那一次年宴里面有一道梅花香露,是用梅花花瓣与蜂蜜一起熬制的,喝起来甜蜜清润,非常宜人,他当时便想了别的点子,想着冬日时节亲手做来试试。

    只是到了衢州之后一直繁忙,倒也亏了今岁腊梅花季迟了,他才又把这事情想起。

    清芷园的腊梅是衢州特有的一个品种,叫洒金腊梅,这一种梅花花黄似腊,重瓣撒着点点红斑,看起来甚是漂亮。且它香味浓郁,又能解暑生津、顺气止咳,夏日里泡上一杯,是相当宜人的。

    程维哲原本想着便是做整朵的梅花茶,现在见清芷园这里的洒金腊梅正待开放,便也顾不得想,同杨中元道:“小元,我想做一味花茶,便用这洒金腊梅的花骨朵,你看如何?”

    杨中元原本只是同他出来散心,没想到他还想着茶事,不由笑道:“家里茶叶的事情都是你做主,你要做便做,反正年关下也不忙,倒是能做些采花雅事。”

    程维哲正为自己想的点子激动,听他这样讲,不由更是高兴,搂过他的肩膀在他脸颊上大力亲了一口,发出“啵”的声音。

    他们难得在外面表现这样亲密,虽然这会儿清芷园几乎没有游人,还是让杨中元瞬时红了脸:“你……你!”

    程维哲见他脸红,心里更是高兴,于是越发豁出脸皮,拉着他又要往嘴上亲。

    杨中元刚才还没回过神来,这一次又被他一击得手,气得直接往他肩膀上拍了两下:“青天白日的,胡闹什么。”

    “我们成亲了,怕得什么。再说这里也没人,你啊,就是脸皮薄。”程维哲笑嘻嘻拉着他的手,一路往清芷园的主楼行去。

    清芷园说起来不算是私产,因为外来游客众多,所以衢州郡守便联络几家衢商一道捐钱建了这个园子,当时捐钱的衢商都在里面有自己的阁楼院子,也算是感谢他们为衢州做出的贡献。

    如今的清芷园由衢州的漕运司以及衢州商会一起打理,所以上次铺子里出了事情,程维哲也从来没怀疑过是清芷园这边漏的信。

    上次那件事情一出,夏君然就跟他们讲过锦绣园在商会里渐渐被人冷落起来。衢州商会是几代人几十家衢商努力出来的结果,他们容不下任何偷鸡摸狗的事情,关老板以为自己做的天地不知,其实众人心里都有数。

    只是碍于脸面,也碍于锦绣园百年的名号才没有直接把他除名,不过要不了多久,他也很难在衢州商会里说上话了。

    程维哲同清芷园的人谈了腊梅的价,直接便卖下两棵位置比较偏梅花树,打算明日一大早便来取花。花茶要的就是新鲜,他自己也想着做出不同的效果来,所以越发谨慎。

    第一次尝试,总要先做到最好,至于最后成不成功,便不是他们可以控制的了。

    不过对此程维哲很有信心,虽然韩世谦对花茶涉猎不多,但是其他茶类的底子在,总归跑不出那些去。

    果然,晚上归了家去,一家人吃过饭一起品茶,程维哲把自己的构想同韩世谦说了,韩世谦立马拍手称赞:“维哲,这主意是真好,要是能成,来年分店你们肯定不用担心了。”

    分店里面的装潢还没结束,工人都家去过年了,要等上元节过后才能继续动工,大抵二月前能修完就不错了。

    不过他们却并不着急,慢工出细活,那边又比总店大了许多,不经心一些是不行的。

    程维哲难得被师父夸奖,听了顿时整个人都活泛起来。他又细细跟韩世谦研究了好半天,最后又叫了杨中元过来商议。

    他要做的其实算是梅花汤,便是取了寒冬未开的梅花花骨朵用盐腌上,约莫这样过一寒冬,等到来年腊梅败落时取出洗去浮盐,然后用滚水直接冲泡。

    因为腌上时花本来便要开了,现在被热水一激,说不得能在杯中慢慢绽放,如果能做成,那成场景一定美极。

    杨中元是做大厨的,对这些储存食物的方法自然很熟,听了补充道:“盐要炒过才行,不过咱们并不太熟悉,这次多做几坛,以几种不同配比撒盐,待到开春再看,哪个成了年底再做。”

    韩世谦听罢直点头:“还是中元想得周到,那明日你们带了小厮去摘花,我跟你爹把家里的坛子都清洗出来。”

    杨中元点点头,又叫来长青明日去买三十斤盐回来,这才歇下。

    这时节路上行人已经不多了,清芷园也几乎只有本地的百姓下午阳光好的时候闲逛一番,他们早起早早起来,程维哲伺候着杨中元穿好衣裳,又盯着他把早饭吃完,这才一路坐了马车往清芷园行去。

    摘花的活计不累,而且梅花味香,清芷园又风景秀丽,所以让杨中元过去玩玩也好。

    他们带着紫草二毛跟李义,一行五人到清芷园的时候果然见大门紧闭,只有个年轻小厮守在门口等候他们,见他们来了,那小厮揉揉眼睛,没精打采地打开大门,放他们进去复又关上。

    因为前一日里大家已经商量好了,所以小厮带着他们找到那两棵梅花树,一家子人便动手采了起来。

    为了怕梅花散开,所以采的全部都是半开花头连着蒂,这样仔细折下来的鲜花也不能随意丢进花篮里,而是一朵一朵细细排好,轻轻放置。

    杨中元行走不便,却也跟着摘了小半枝头的花朵,他也不逞强,慢慢采摘,倒是觉得颇得乐趣。

    不管最后这茶能不能做成,只这番大家一起说笑摘花的过程便也让人心生欢喜,结果倒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他们五个人动作倒是很快,金乌未亮之前便全部采完,程维哲让二毛他们带了花先回马车,自己又拉着杨中元往主楼行去。

    “做什么?还什么没讲的?”杨中元问。

    程维哲笑笑,声音异常温和:“我刚见你喜欢这花,不如我们买几株幼苗回去载种,如果这茶做成了,我们冬日里自家摘便是了,如果不成,还能赏景,一举两得啊。”

    他说的倒是在理,杨中元也笑,一同买了十株回去。

    这会儿正是栽新树的好时候,程维哲他们只要梅树品种纯正便可,清芷园那边办事很快,直接答应第二日派了园丁上家给种上。

    等到回了家,几人简单休息了一会儿便又开始忙碌起来。先把盐抄热晾凉,然后分三种配比腌制,一种是一两花半两盐,一种是一两花一两盐,最后那种自然便是一两花一两半的盐,这样分成三种坛子腌制进去,先把花置于坛内,然后按配比撒盐,最后用厚纸数层密封,放置于阴凉处便成了。

    杨中元对腌制食物很有经验,因此一对一的配比比较多,而盐少的那种做的最少,只有一坛。

    冬日确实寒冷,可盐不够很容易腐败,他们这是第一次做,却并不是全无经验,也算是摸索着努力做新。

    等花都存好之后,已经月上中天了。

    一家人又凑在一起吃了宵夜,这才回房休息。

    今天有些劳累,程维哲便使人烧了水,同杨中元一起泡了香气扑鼻的梅花汤。白日里掉了好些花瓣,倒是这会儿用上了。

    杨中元靠坐在程维哲怀里,整个人昏昏欲睡的。

    程维哲正给他细细揉搓头发,见他快要闭上眼睛,不由叫他:“小元,等洗完再睡,要不然会过病。”

    杨中元勉强睁开眼睛,呢喃道:“我困……”

    那声音细细软软的,仿佛轻飘飘的鹅毛扫过程维哲心尖,程维哲不由有些动情,搂着他细致妥帖地温存了一番,杨中元被他撩拨得也有些激动,人跟着清醒不少,也渐渐得了趣味。

    等到云雨方歇,程维哲抱他躺到床上,用毛巾仔细给他擦拭头发。

    杨中元懒洋洋靠坐在他怀里,突然哑着嗓子道:“那茶要是能成,便叫暗香汤吧。”

    “恩,好名字。”程维哲在他唇上浅浅一吻,脸上满满都是温存。

    ☆、149新年

    这一岁新年;杨家一家上下都颇为愉快。

    他们忙碌小一年,临近年关又买了新的茶园与分店;待来年分店开张之时,家中又会有婴孩诞生,想想便觉得日子有盼头。

    趁着自己还方便,除夕那顿年夜饭杨中元也亲自出手整治了好些菜。

    按旧例;往年新年都吃的藕合是一定要做的。这一味杨中元自己也甚是爱吃;因此见他要亲自上手,家里的掌勺跟长青都不约而同更是仔细;不仅要看着不让他磕碰到;关键许多灶上活杨中元也已经做不了了。

    不过藕合倒是也不难,选上好的猪肉三分肥七分瘦剁成肉馅;葱姜切碎,再加盐、酱油、香油少许搅拌均匀,便做好内陷。杨中元虽然如今月份大了,往日里行动不便,不过他到底常年干活,身上的劲还是有的,因此这内陷全都是他自己亲手剁出,这样忙活小半时辰倒也出了汗。

    虽然累,不过到底还是开心的。杨中元做完肉馅,便又把沐泽湖特产的莲藕洗净打去外皮,切成连刀片,形成合状,然后便将肉馅细细夹入。

    最后一步便是裹了面糊用中火慢炸,少许片刻待藕合飘起来,便算是熟了。

    刚炸出来的藕合又香又脆,肉馅里面的调味恰到好处,咸香十足,再配了香甜脆爽的莲藕,一口咬下去满嘴生香,别提多好吃了。

    因为是预备过年的年菜,所以他炸了许多,过年总是要剩些饭菜来回吃,大抵是人们期望来年依旧富足有余,所以即使是吃着早就制备好的剩菜也不觉得难捱。

    今日是除夕,杨家便放了家中还有亲人的小厮仆役回了家,要是不愿意回的便留在园子里忙,夜里年饭也照着所有人准备的,上下吃的没什么区别,倒是主家体恤了。

    杨中元手艺有多好,端看福满楼生意便知道,这年根底下许多小厮都没有家人亲朋,留在主家也能享受极致美味,倒也冲淡了孤单离愁。

    这大厨房里,自然更是忙碌,杨中元精力有限,能做的只有几道菜。家中的掌勺和长青就忙了,连带着铺子里的两个小学徒也跟着团团转,力求把年夜饭做到最好。

    藕合做完了,杨中元便先端了一小盆出去给家人尝尝。

    这会儿阖家上下都集中在主屋里,徐小天正坐在周泉旭边上搅浆糊,而周泉旭则正忙着检查众人的新衣,等到午膳用毕沐浴更衣换上,有去秽迎新之意。

    而韩世谦则站在他们边上,在一张张红纸上写着春联与福字。家里他同程维哲的字写得最好。程维哲到底年轻,如今生意忙碌,渐渐生疏了笔墨,倒是韩世谦日日都领着徐小天写大字,至今日越发精进。

    杨中元先给爹爹跟侄儿一人塞了一个藕合,又凑到师父旁边看起来。

    只见韩世谦正屏气凝神,双目认真而严肃,他的手很稳,手腕斗转之间,几行飘逸大字便成了。

    “岁岁皆如意,年年尽平安?师父写得真好。”杨中元感叹一句。

    韩世谦笑笑,又把横批补上,这才放下笔:“你这孩子,维哲出门前千叮咛万嘱咐不让你进厨房,你还是这般不听话。”

    杨中元还未答话,倒是周泉旭白他一眼,道:“行了行了,小元身体好着呢,怀个孕又不是残废,让他多动动才好生。也就维哲那么小心,这大过年的,竟跑去上香。”

    今日是除夕,在别地都是不上香的,一般都是抢在初一上那头柱香,才是最心诚不过。

    不过衢州崇岭的岁寒寺刚好是除夕这一日建的寺,所以便改为上除夕的头柱香,除夕四年一次,这岁寒寺的头柱香也四年才有一注。

    随着杨中元肚子越来越大,程维哲也越发担忧起来,昨个大半夜便策马去了岁寒寺,说就算上不了头柱香,诚心到了也是好的。

    杨中元拦不住他,只得让他去了,虽心疼他大半夜挨冻,但心里却是欢喜的。

    有人为他这样付出,就算草木也要生情。

    杨中元想着程维哲快要到家,便放下藕合,慢慢往厨房走去。

    在他身后,两位老人家正你一言我一语斗起嘴来,杨中元脸上带着笑,心里却觉得有些不是滋味。他们二人一个从未体会过温馨情爱,而另一个则付出真心被人欺骗,说到底都是苦命之人。

    杨中元想到他幼时爹爹每每为了他同人争吵,原本平和的性子也变得犀利起来。而师父想来年少时意气风发,第一次见面时他却沉默寡言,想想便觉世间万物皆无定数,真是无法言说。

    有人那样作恶多端却顺风顺水,而有人明明德行清明却命途多舛,让人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不过在衢州这些时日,两位老人家日日相伴,一同教养徐小天,倒也显得越发开朗起来。

    爹爹不再浑身带刺,而师父也渐渐言语活泛,杨中元不是那不通人情的晚辈,只要长辈过得开心,无论何种情况他都不会反对。

    人活一世,难道因少时不如意便放弃自己吗?他没有,程维哲也没有,师父爹爹更没有。他们都努力生活,才有如今这样的幸福。

    因知得来不易,所以越发珍惜。

    杨中元一路想了许多,等回到厨房,便闻到里面飘着一股浓香。

    那是红烧猪蹄的味道,这次他们买的全是前蹄,皮嫩肉活,吃起来相当有嚼劲。

    猪蹄已经被小学徒去毛洗净剁成寸块,杨中元直接便能上手做。

    用开水焯去血水,再用凉水洗净。锅中放入少许油,再倒入一大汤匙白糖,开始小火炒糖色。炒糖色是个技术活,基本上学厨都要练习这个,火候大了糖焦了菜便有苦味,火候小了颜色不够,味道也不好。

    杨中元自然对这个时分熟练,不多时便把糖色炒制成焦糖色,待到锅中的糖浆冒出气泡,便把猪蹄放入翻炒均匀。最后则放入大料、姜片、葱段、料酒及两个干辣椒提味,翻炒均匀之后加入开水末过猪蹄,大火烧开之后小火炖半个时辰,最后翻炒收干汤汁,出锅便可食了。

    猪蹄他早就闷上了,等回到厨房刚好倒时辰,杨中元捏着手巾掀开锅盖,顿时猪蹄特有的肉香味便飘散出来。

    红烧猪蹄略微有些甜,加了两个小辣椒也并不算辣,反而压住了猪肉的腻味,让人食之上瘾。

    炖好的猪蹄色泽红亮,用筷子轻轻碰一下肉皮的表面,能看到圆滚软腻的肉皮轻轻颤动,杨中元最近胃口特别好,因为还未到饭时,他索性直接夹出小块来,张嘴便咬了一口。

    软软腻腻的肉皮顿时黏在嘴唇上,又甜又香的肉味光闻便能让人垂涎三尺,更何况是吃下腹中。

    因为炖的有些时候了,所以肉皮软弹有嚼劲,却并不硬,而里面的肉也入了味,吃完之后嘴皮上黏黏腻腻,觉得那皮肉似还在唇齿之间,让人无法忘却。

    两道菜都做得一如既往,杨中元心里更是高兴,他正准备再烧了鱼头,却不料外面小厮传了话来,说程维哲回来了。

    杨中元一听,立马扔掉手里的水盆,直接往外走去。

    长青忙扶了他一把,暗自摇头笑,这两个老爷平日里都是四平八稳的,只有对上对方,才偶尔显现出一些不同来。

    他自是不知两位曾经过往,但如今见他二人这般幸福,心里也觉高兴。

    虽然心里有些着急,可杨中元却还是记得肚子里揣了个小家伙,于是一路慢吞吞回了主屋,一进门便看到程维哲刚换了衣裳下来。

    他穿的还是平日里常穿的那件常服,可看在杨中元眼中却总觉得异常潇洒帅气。

    程维哲见他回来,忙小跑到他身边扶他,杨中元明明自己走路也很稳,却乐意让他这样小心。

    每对伴侣都有他们自己的相处之道,程维哲跟杨中元也不例外。就像现在这样,外人面前一贯要强的杨中元有了程维哲在身边,也愿意享受那妥帖照顾。而一向主意很正的程维哲,却也愿意听杨中元对他说道劝解。

    两个人生活就是这样,你来我往,你退我进,只要不针锋相对,便能长长久久。

    杨中元被他扶着,扭头仔细瞧他,见他一个晚上并未冻坏,一颗心终于落到实处:“怎么样?上香的人多吗?你饿不饿,要不要先吃些东西垫垫?”

    他一口气问了好些个问题,程维哲笑笑,却耐心一一回答:“人实在是有些多,头柱香我也没抢着,不过还是捐了些香火钱,给家里人都求了平安。我在山上买了岁寒素饼,待会儿中午给你尝尝,绿豆做的,味道很淡。”

    杨中元点点头,拍了拍他的手:“求一次便也成了,明年可不许再去,大半夜你也不嫌冷,我心里可不是滋味。”

    他对程维哲说话一向都不藏着掖着,心疼就是心疼,喜爱就是喜爱,他们的感情光明正大,自然表达起来也没什么羞于启齿的。

    程维哲知道他是心疼自己,便换了话题,把上香的事情隐去不提。

    实际上,他不仅仅是去上香的,而是从头夜里便从山脚跪拜,一直到午夜时分才行至山上寺门前。长至今日,他从未有如今这样想要祈求家宅平安,幼时他便不信这些,认为那些虚幻天音并不如眼见实在,可他看着杨中元夜里辗转反侧睡不好觉,原本修长的双腿也渐渐浮肿起来,又想着那些书里写的生子磨难,终于还是有些忧心。

    这样想着,他便真的跑去岁寒寺诚心跪拜一番,无论怎么样,总归尽了心。

    每磕一个头,他就跟佛祖菩萨说一句:“愿他平安。”行至寺门前,他似已经说了千百句,可仍觉自己做的不够。

    佛祖保佑,愿他一直健康幸福,永世安乐。

    程维哲看着杨中元满脸都是新年喜意,不由在他脸颊轻轻一吻:“你会平平安安的。”

    ☆、150将生

    上元节过后;衢州渐渐恢复往日热闹;各家商铺都新开了张,又红红火火做起了生意。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衢州便是在这样的周而复始之中渐渐繁荣起来。

    别家忙碌,福满楼也不例外,年前茶叶卖得太好;等来年开春几乎没什么剩余。两个人便商量换了新的菜谱;加了好些新菜。

    春日里常吃的春笋;新鲜的梨子琵琶;各种冬日里吃不到的绿叶时蔬都能渐渐在菜市上瞅见,丰富了百姓的一日三餐。

    油焖春笋爽口宜人;冰糖枇杷雪梨甜汤请喉润肺;素炒时蔬好吃不油腻,总之清爽爽的春日最是难得。

    现在杨中元几天才去一趟铺子里,程维哲每每都小心翼翼跟在他身后,生怕他有个好歹。杨中元说他几次都不听,只好渐渐减少了出门的次数。

    再说,他也确实有些不便出门了。

    柳大夫帮他看过,孩子个头不算太大,到时候应当好生。但即使这样,他站直身体低头看,也根本看不见自己的脚。那个圆滚滚的肚子时刻提醒他新的生命就要诞生,杨中元也不得不小心起来,生怕孩子有个意外。

    对他跟程维哲来说,这个孩子是意外之喜,也是最好的生命延续。

    跟他比,铺子里的事情都不算是大事了。不过就算事情不大,也要提早解决一番。

    分店还没装潢完毕,所以他们如今也不算太忙,趁着他还未生,便赶紧又请了人牙李帮着请人。

    这次要请的是专门在茶园看顾的管事,衢沐县的两个茶园程维哲都不太担心,只是衢泽县新买的十几亩大茶园却要好好管理一番。这里他们要种铺子里常卖的茶,衢红衢绿都要有,那茶园的树原本就不错,好苗子自然要留着,不好的就要重新栽种了。程维哲特地请了老孙过来瞧,又让他留在那里先把树养好再说。

    可老孙毕竟只是茶农,管人不太行,其他茶农跟他身份一样,自然不可能顺顺当当听他差遣,请了的懂行的管事才好办事。

    衢州最不缺的就是管事,人牙李办这个相当快,下午便把名单送了来。

    最后程维哲他们选了一个刚而立的管事,在仔细观察几日之后,便让他带着新买的茶工去了衢泽县。

    大茶园经过老孙两月的养护已经渐渐好了起来,只等清明前采摘。

    那边安排好之后,程维哲跟杨中元又叫来岑志清。

    二毛是从小跟着程维哲长大的,读过书会算账也懂茶,他一贯忠心,人也机灵,是个好苗子。程维哲同他情分颇深,自不能让他当一辈子下人,因此跟杨中元商量一番,招来他便问:“二毛,分店那边缺个掌柜,你要是能做得好,我就把你的卖身契还给你,让你堂堂正正做差事,如何?”

    岑志清是真的没想到主家对他这样好,在他心里,两位老爷都是好人,对他也从来都很体恤,可说出要还他卖身契的话,还是让岑志清心头一暖,短时满脑子都是要为主家肝脑涂地的想法。

    说不感动,那是骗人的。

    杨中元见他瞬间眼睛就红了,笑着说道:“你这孩子,瞎激动什么。你一直是个好的,要不你以为为何你家老爷早先教你读书识字?还不是想让你能有个好差事。”

    岑志清嘴唇一个劲颤抖,最终只是哽咽道:“谢谢老爷,谢谢正君。”

    “行了行了,你都快弱冠的人了,可别整哭哭啼啼这一套。分店至少要三月里才能开,我已经同老钱讲好,最近你便跟着他好好学一阵。我话说在前头,你要是学不好,后头的事就要另说了。”程维哲心里也暖,面上却严肃得很。

    岑志清知道他都是好意,便用衣袖蹭了蹭脸,大声回答:“我会好好学的,肯定不给老爷们丢脸。”

    杨中元冲他摆摆手,道:“行了行了,去吧。对了,卖身契的事情,你别同任何人说,旁人都不知你是我们带过来的家仆,只道是得力的下属,记得了吗?”

    岑志清点点头,努力深吸两口气,这才出了门。

    虽然他年纪尚轻,可人却相当不错,程维哲肯耐心教他,就是做了这个打算。他是个人才,万万不能因身份埋没。

    如今他们人手本来就有限,再开了分店,顿时显得捉襟肘见,这才赶紧趁着空闲,先把管事人手都定下来。

    衢州商市繁荣,所以无论是掌柜还是管事,也无论是小二还是小厮,都很好找人。只是人好不好,得不得用就得看各家机缘了。

    到目前为止,他们请的几位除了杨诚都还不错,不过在他们心里,还是岑志清最可靠。

    自打来了衢州,许多事情便都交给岑志清去跑,这个曾经年少腼腆的少年也渐渐成长起来,有了今日的果断与坚毅。年前他独自一人下山找程维哲,光这一点便能说明很多事情了。

    杨中元不知这事,可程维哲却记在了心里。

    那样的环境下,岑志清几乎就是以命相搏,能为他做到这个地步,已经不是忠心二字能言说的了。

    所以,在打算开分店的时候,他们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岑志清。

    在安排好分店的掌柜之后,杨中元又招来李树,问他愿不愿意去分店当总管事。其实一般铺子里有了掌柜,就能解决很多事情,不过分店那边上下三层,实在有些大,光靠岑志清一个人根本不行,还是得有一个有些经验的人来帮衬。

    这个人选,自然便是已经做了几年小二的李树,他去年年节前也一直跟着掌柜学事,进步很是明显,人也越发进退有度。程维哲他们看在眼中,心里也渐渐安定下来。

    虽说是去分店,但也算是高升,李树自然很愿意,他家离醉香街很近,去那里倒是更方便一些。

    这些都定下之后,分店的事情便已经安排大半。剩下的只要再请四个二厨,后厨的事情就也能定好了。

    原本总店这边已经有两个二厨了,这些日子以来他们跟着杨中元和余镇学了许多东西,也长进不少,后厨是越发显得迎刃有余,就算开了分店,杨中元也不怕人手不够。

    把两个二厨都提拔成大厨,让赵凌风带着一个过去,再一边加</p>
没看完?将本书加入收藏我是会员,将本书放入书架复制本书地址,传给QQ/MSN上的好友章节错误?点此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