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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小楼传说第46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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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怜细草(二) by 王子之骑

    更新时间:2008…7…23 14:31:25 本章字数:3159

    怜细草(二) by 王子之骑     和所有三四岁的孩子一样,这时的燕凛长得飞快,容谦简直觉得自己要是三天不见他,很可能就人不出这个孩子来了。只是不管怎么长,有两样东西总是不会变的,就是他可爱的小脸和对容谦的依恋。

    容谦私下里自然觉得有这么一个小小的美男子一天到晚黏在身边,是一件很值得炫耀的事。然而作为托孤重臣,他也不得不承认大燕未来的君王是不应该过于依赖一个权臣的。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考虑怎样处理这个问题,离别已经悄无声息地来临了。

    就在他接过关于最后一个藩王被削藩的奏章时,他倏然惊觉,自己已再无任何理由留在内廷,留在那个孩子的身边。

    宫中女眷众多,外臣本就不应进入内廷,更遑论长年宿在宫内。这些年即便是打着保护小皇帝的旗号,在朝在野也是非议不断,政敌那边更是不知传出了多少不堪的流言。但他本就有容人之量,又是为了燕凛,便一直都默默忍受了下来。

    然而这些年他以雷霆手段除尽燕国上下大小隐患,如今随着最后一次削藩,燕国境内已是四海归心,一片太平安乐,就连皇宫内外的大小人等都已换上了可以信赖的人。燕凛的安全,已不再需要当朝首辅亲自保证,再留在宫中,他恐怕就得被冠上谋逆之名了。

    心中生出不可抵挡的怅惘和留恋,容谦轻轻一叹,嘴角勾出无声的苦笑。

    真是矛盾啊。不是一直都想着早些扫平燕境,好早些搬出宫去,不用再日夜担心某个小孩的安危,不用再撑着疲惫的身躯哄某个小孩睡觉,不用再每天听着某些老臣重复了无数次的唠叨吗?为什么此刻真的要走,反而开始埋怨起自己当初动作太快呢?

    自己,终还是放不下那个孩子啊。

    容谦转过头去,看着毫不知情,仍认认真真地坐在书案前练字的燕凛,心头一时不禁五味杂陈。

    燕凛这时正好抬起头来,奶声奶气地说了一句:“容相快过来看看我的字!”

    容谦恍恍惚惚地应声走了过去,竟也忘了“我”和“朕”之间的不同了,只是用左手轻轻抱住燕凛,轻声道:“皇上的字大有长进了,只是这‘离’字,写得还少些神韵。”说着,右手已把住他的小手,一笔一划,缓缓地写下一个“离”字。

    心中涌出一阵不能自抑的酸楚:

    他尚且如此,又教那个从未离开过他,还不懂得什么叫离别的孩子,如何去接受眼前这一切?

    “容相什么时候回来?”

    看着那个从来不知道悲哀为何物的孩子眼里那层薄雾似的伤感,容谦心里忽地生出莫名的负罪感。他勉强一笑,似是而非地答道:“陛下长大了,就该有点皇帝的样子,总不能一天到晚跟臣待在一起。”

    燕凛一脸的迷惑和惶然:“容相,我不懂……”

    “陛下怎么又忘了?”容谦轻轻一叹:“臣说过很多次,要说‘朕’,不能说‘我’。”

    “容相也没有说‘朕’啊,为什么一定要我说?”燕凛一脸不解地问出了自己心中深藏已久的疑问。

    “皇上!”容谦脸色一沉,用少有的严肃语气道:“皇上是君,容谦是臣,岂可相提并论,乱了纲纪?”

    见燕凛委屈地皱起了眉头,还想要说些什么,容谦又软下语气道:“皇上硬要如此,臣也无法,就让朝中那些老臣说容谦恃功欺主,目无君上好了。”

    “我……朕知道了……”燕凛闻言,果然不再坚持,略一迟疑便改了称呼,只是撅着嘴,似乎很不情愿被一个“朕”字拉远了自己与容相之间的关系:“容相还没有告诉朕为什么要走呢。”

    有了经验,容谦这次眼睛都不眨一下就装出一副愁眉深锁的模样:“臣也不是非走不可,只是日后朝臣们追究起来,又要说……”

    “容相,你走吧,”容谦话尚未说完,燕凛已经很懂事地开口了:“朕不会让他们说你一句坏话的。”

    容谦静静地看着那个小小的孩子,看他紧紧地咬住嘴唇,不让自己说出一句挽留的话,不禁又是感动,又是歉疚。

    永远都是这样,这个孩子可以对所有的大道理置之不理,但却绝对不会不听他的容相的话,不会让他的容相因为自己受半点委屈。

    他转过身去,强压下心头那一片正悄然泛滥的柔软,用最平静的声音说:“皇上,臣告退了。”

    一步一步地走出金銮殿,身后居然只有一片宁静。

    没有挽留,没有纠缠,甚至没有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看自己。

    这个孩子,总是懂事得让他心疼。

    走下最后一级台阶,容谦终于转过身来,看着燕凛那双蓦然亮起的眼睛,微笑着说:“皇上,臣答应你,以后每天入宫议政后都进来看你,好吗?”

    搬出宫后的日子与往常一样忙碌,如果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怀里没有了那个小小的孩子,容谦忽然觉得不能像以往一样安心地入眠了。

    每日入朝议政后,他仍是回到内廷去陪伴燕凛。只是毕竟君臣纲纪犹在,容谦总也不能整天整夜地留在宫中。每次离开时,看到那孩子眼中刻意掩饰却仍流露出来的寂寞,心中的疼惜总是不能自抑。

    这深宫之中如此冰冷,又叫他如何才能暖透那孩子小小的身躯。

    只是,虽然不能日夜相伴,但要不让燕凛闲着无聊,倒也还是能做到的。燕凛虽然年纪尚幼,然而天资聪颖过人,又勤奋好学,正是读书的好时候,更何况未来的大燕君主想要虎视天下,此时早些起步总是不错的。容谦细细地想了几日,在举国上下有名的大儒中挑了又挑,又放下身份亲自登门相邀,于是一夜之间,燕国的太傅从一个变成了八个。小皇帝天天忙着上课,也就没有时间再坐在龙床上闷闷不乐地盼着他的容相了。

    尽管动机很值得怀疑,然而燕凛确实出奇地好学,把满腔的心思都放在太傅们所授的课业上了。大段大段的子曰诗云对一个字都还没认全的孩子而言实在是不容易的,但燕凛只要有半点不明白就会缠着太傅追问不休,保证每次容相考他时自己都能一本正经地“之乎者也”一番;太傅们望君成龙,布置的窗课往往也有些强人所难,但燕凛不仅每次都认认真真做好,而且太傅要求一百字的,他就必写满两百字,确信容相检查时能在每一次窗课上都看到太傅们欣喜的评语。

    容谦每天进宫看燕凛时,都会看到那孩子兴奋得满脸通红地跑过来,手里举着一叠昨天的窗课让他过目。看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越发地聪明懂事,他心中也是说不出的欣慰和骄傲。表扬的话自是少不了的,只是隔着一层君臣关系,容谦再会哄小孩儿,也只能翻来覆去变着花样地说那两句套话。不过看着燕凛不管他说什么都高兴得眉开眼笑的可爱模样,也就再也舍不得吝啬那几句贫乏的好话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去,燕凛的学识也一点一点地进步。几年之后,九岁的燕凛谈起圣贤之说已头头是道,说到老庄之学亦能顺手拈来,甚至连法家兵家的谋略诡变也已略通一二,隐然已有少年明君的气象。

    容谦与燕凛之间的君臣之谊一时被传为美谈,燕凛也以为,他会一直在容谦的夸奖中慢慢成长为一代明君,再与他的容相一起治理这大好河山。

    直到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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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怜细草(三) by 王子之骑

    更新时间:2008…7…23 14:31:25 本章字数:1942

    怜细草(三) by 王子之骑     那一天,也不过是个寻常日子。真要说有什么不寻常,那就是燕凛缠着王公公,央他把自己带出宫去,到相府里去找容相。

    也怪不得燕凛任性。这些日子幽州蝗灾闹得很凶,偏生燕国今年又全境大旱,各州城粮食都捉襟见肘,几乎找不到有粮可调的地方。容谦为了此事在户部忙得焦头烂额,今天好不容易忙完,但算算日子,已有三天没有去看燕凛了。燕凛在宫中连一个可以说话的人也没有,每日做完窗课后也实是寂寞得紧,这天终于熬不住,便跑出来了。

    那一日,容谦一回府,便看到百花之中,那个明黄色的小小身影,正一笔一笔地挥毫作画,要让容相亲眼看看自己进步的画技。

    那一日,容谦半是头疼半是感动地看着燕凛,看着他撩起那顶大得不像样的轿子的轿帘,让侍卫们把宫里一半的贡品搬出来堆到他的相府中。

    那一日,容谦把那个嫌椅子坐得不舒服的别扭孩子抱在怀中,看着他献宝似地把三日来的窗课递到眼前,然后一边微笑着,一边称赞我们的皇上聪明能干有出息。

    然后容谦忽然快如闪电地冲出房去,把一个连走路都会打瞌睡的男子迎进卧房,再回过头来对燕凛说:“皇上,时辰不早了,臣送你回宫吧。”

    燕凛也只是腹诽了一下那个来得不是时候的人,又怎么会想到,那个被容谦称之为“朋友”的人,竟会就此改变他的一生。

    那一夜,容谦卧房中的烛火彻夜不灭。

    没有人知道两人在房中谈了些什么,只是看到第二天一早,容谦微笑着把那个叫“阿汉”的男子送了出去,回过头时,脸上已没有丝毫笑意。

    他只是把自己关进了书房,斟了一杯热茶,呆呆地看着杯上的轻烟从多到少,从有到无。

    原来,三生的背叛,三生的离弃,一次又一次的看着在自己羽翼下长大的孩子,面容冰冷地亲手将自己推入死路,不是不伤心的,也不能不伤心的。

    一次又一次地微笑着说不要紧,一次又一次地反省自己的过错,一次又一次故作大度地原谅,原来,也只不过是要在那颗伤得鲜血淋漓的心上披一层遮羞布,不让旁人看到,也不让自己看到。

    只是当最后的掩饰都已被人一针刺穿,所有的伤疤都已被人一手揭破的此刻,数百年间沉淀的伤痛仍如潮水般席卷而来,将他淹没,才惊觉那一道道伤口不但未曾痊愈过半分,反而已烂得更深,更深。

    只是……阿汉,为什么你一定要点破它?你已懵懂了这许多年,为何偏偏此刻却要比所有人都清醒?

    容谦激动地站起身来,不经意带动了案上那盏清茶。只闻“咣当”一声,茶盏坠地,顿成齑粉。

    瓷器破碎的声音让他立即冷静下来。

    容谦,面对现实吧,你软弱不起,也任性不起。

    也许没有谁会真的在意你受过多少次背叛和伤害,但你确没有资格再像前三世一样,让那孩子留下千古骂名。

    想起燕凛,一重重的伤痛又如巨浪般铺天盖地而来。

    那孩子的温暖,似乎还萦绕在怀中,那孩子的笑颜,仿佛还印映在眼前,但终有一天,那温暖是否也会化作冰冷的杀机,那笑颜是否也会变成狰狞的面容。

    罢罢罢,如果注定要被背叛,注定要被毁灭,那干脆就让我亲手导演这场背叛,亲手推动这场毁灭吧!

    他长叹一声,缓缓地坐在椅上,深思的眼神中有隐约的伤感沉浮不定。

    这一场大梦,也该要醒来了。

    早就该下定决心的。那个孩子,将是燕国的明君,是要虎视六合,睥睨天下的人,又怎么可以一直依赖他亲政时最大的绊脚石。

    更何况,不经历暴风骤雨,雏鸟又怎么能长成搏击长空的雄鹰。如今的他,守成有余,而进取不足。在这群雄并起的乱世,这孩子想要雄踞一方,需要的不是关爱,不是保护,而是一份压力,一个劲敌。

    而这份压力,这个劲敌,只能是自己。

    容谦站起身,推门出房,举目望向朗朗长空。

    凛,也许你永远都不会明白我的苦心,也许你一生都会怨我恨我,但我只求你不要让我失望,不要负了我这一番施为,一腔心血。

    凛,你能做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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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怜细草(四)by 王子之骑

    更新时间:2008…7…23 14:31:25 本章字数:3864

    怜细草(四)by 王子之骑     半年以来,燕凛的脸上总是写着深深的失落。

    即使北静王世子史靖园到驾前伴读,他从此在宫中不再孤单,然而燕凛内心最深处的,那种连他自己也不明白的寂寞,却只似严冬的层冰积雪,日渐深沉,日渐寒冷。

    因为他感觉得到,他的容相,正在一步一步地远离,那个他曾全心全意呵护过的孩子。www.kmwx.net

    容相并没有做些什么,他不过是从昔日每日一次的看望,变为隔天一次,三天一次,五六天一次,最后像现在这样十天半月都来不了一次;不过是从昔日永远包容温厚地望向他的眼神,逐渐变得冷淡,逐渐变得敷衍,最后到现在的毫不在意,连在他身上多停留一息的耐心都欠奉;不过是从昔日一脸欣慰骄傲地细细检查他的窗课,变得越发地不以为意,越发地马虎了事,最后到如今只是随手翻过,不置一评,不发一语。

    明知他每日都要入宫议政,明知他每日都要到上书房批阅奏章,却仍是一次又一次地克制,一次又一次地告诉自己:容相很忙,容相不希望自己去打扰他。直到终于熬不住思念的滋味,放下帝王之尊亲去寻他,得到的却永远只是一句心不在焉的“国事繁重”。他想要与他的容相分担政务,回答却永远只是不冷不热的逐客令:“国家大事不是谁都能担当得起的,皇上还是玩去吧。”

    容相甚至懒得抬头,于是他连一次正视,都不能得到。

    他以为是因为自己还不够聪明,不够勤奋,于是开始三更休五更起,完全不顾惜身体地学习太傅们所授的文韬武略。但无论他多么用功,多么进取,得到多少太傅们由衷的惊叹,他的容相却仍不肯正视他,不肯关注他,只是越行越急,越行越远,急得让他无力,远得让他绝望。

    容相,你可知道,我这样刻苦,这样努力,为的不是要追上你,超越你,而只是你的一次驻足,一次正视,不要舍下我,不要抛弃我。

    但为什么,你竟然吝啬得连这一点小小的愿望都不肯满足我?

    燕凛的心已如雪般冰寒,可惜竟还是有人要雪上加霜。

    仿佛是约好了的,他身边信任的近人竟都异口同声地开始指责起容相,说他目无君上,说他专横独断,就连一向对容相敬佩有加的段太傅和素来对容相赞不绝口的王公公也不例外,而且放话还最狠,最惊心。

    燕凛很痛苦,很迷惑。他不明白为何身边的世界会变得如此陌生。他质问王公公为什么,王公公想了很久,深沉的痛苦在眼中时隐时现,最后沉痛地说道:

    “皇上,天子无私事,无私情,望皇上千万以国事为重。”

    那句话,在燕凛耳边回响了一天。

    那个晚上,他让王公公带他到相府去。出乎他意料地,王公公只是眼中掠过一丝异色,竟没有说什么话就答应了。

    他只带了王公公一个,身边没有半个侍卫,然而一路上竟是出奇地顺利,在相府里也没有碰到半个多管闲事的人,就连门前的护卫也看不到。

    只是到了容相书房前,王公公就突然不见了人影。

    燕凛也并没有想太多,只是痴痴地看着映在窗纸上的容相的身影。

    房中似乎还有另外一个人影,但他不在意那是谁。他只在意他的容相,那个曾保护他,养育他,教导他,鼓励他的男子,那个不知不觉间已填满他生命的男子。

    房中传来觥筹交错之声,还有隐隐约约的言笑声。燕凛想听得真切些,便走近了几步,不料却听到一句他这辈子都不能忘怀的话:

    “燕凛不过一黄口小儿,我容谦又有何惧哉!”

    燕凛闻言剧震,踉跄着退了几步,尚未站得稳时,又听房中容谦道:

    “况且……我若是不高兴了,这天下是姓燕还是姓容,只怕仍是未知之数!”

    听得窗外那孩子跌撞着远去的声音,容谦心中不由无比酸楚地一叹。

    走出了这一步,怕是再也没有回头之日了罢。

    他转过头,看着正谄笑着附和的左将军淳于及,心中不由冷冷一笑。

    让这种人统领左军,先帝未免太不谨慎,自己也是看走眼了。

    如此不忠不义之人,绝不可再留在他的身边。其弟淳于化性情坚毅,倒还可堪大用,就让他顶替这左将军之位吧。

    他微笑着起身,亲手为淳于及斟了杯酒:“如此良夜,淳于将军请再满饮此杯。”

    说罢,他已举起自己的酒杯一饮而尽。

    分明是上好的佳酿,为何此刻入喉,却似比黄连还要苦涩,比鸩酒还要伤人。

    手上下笔如飞,容谦在每一份奏章上写下一针见血的批示,然而上却是一片心不在焉。

    “皇上……”

    上书房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容炝涣散的瞳孔蓦地收缩,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攥紧,一时竟觉喘不过气来。

    他轻轻地苦笑一声。

    半年的冷落,筹划的不正是这一刻么,为何事到如今,反倒是狠不下心来了?

    容谦装作不经意地抬起头,这一抬头,便看到一脸平静的燕凛。

    没有失落,没有悲哀,没有愤怒,没有杀机,有的,只是一片波澜不兴,却不知道掩藏了多少暗涌急流的平静。

    容谦心中轻叹,也不知是欣慰多一些还是苦涩多一些。

    自己的苦心没有白费。此刻喜怒不形于色的他,终于还是长大了。

    从今日起,那个在自己怀中淘气的燕凛,那个会因为自己而不愿说“朕”的燕凛,那个兴奋地举着窗课渴望自己夸奖的燕凛,再也不会回来了。

    只是……看着他眼中的血丝,暗淡的脸色,还有鬓边那根触目惊心的白发……

    这成长的代价,是否也太惨重了些!

    容谦低下头,掩饰自己眼中不自觉流露出的悲哀,口中淡淡道:“不知陛下驾临,恕臣有失远迎。”

    说着请罪的话,手上却仍一刻不停地批示着奏章,对燕凛看也不看一眼,容谦此语可谓毫无诚意,只余隐隐的倨傲与冷漠。

    听着燕凛的脚步声一步步地逼近,容谦尽管大有风雨欲来之感,然而手上仍是忙碌如常,丝毫不乱。

    “容相!”

    一直装得无动于衷的容谦闻声右手猛地一颤,把笔下的奏章弄污了一大片。他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对上那双一如往昔般明澈的眼睛。

    再没有隔膜,再没有伪装,再没有矫饰,眼前的面容诚挚而落寞,分明就是那个他无比熟悉的孩子,那里还有半点方才那少年君主的影子。

    恍惚间,容谦仿佛回到了多年以前,看着那个还不会走路的孩子一脸渴望地伸出双臂:“容相,抱抱。”

    直到燕凛的声音把他从回忆中唤回:

    “容相,这些日子我……朕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那样渴求却又犹豫的眼神,那样委屈却又惶然的语调,此时的大燕君王,仿佛只是一只离群的幼兽,正向着同伴远去的方向,一声又一声软弱而不甘地哀鸣。

    那一刹那,容谦几乎要放弃一切伪装,放弃一切努力,只想紧紧地抱住那把声音的主人,告诉他,他没有做错什么,这一切都是自己的过失。

    只要他愿意,只要他说一句话,这半年彼此的伤感和落寞都会烟消云散,一切,都可以回到从前,回到那段只有温情和欢乐的日子。

    但是,他不能。

    用尽所有的精神力控制住自己将要决堤的情绪,容谦低下头,神色如常地批示完手上的奏章,再抬头淡淡道:“皇上方才说……恕臣愚鲁,皇上这些日子都做了些什么?”

    然后,不出意料之外地看到燕凛脸上的血色瞬间消失殆尽,只余一片绝望的苍白。

    容谦垂首,把所有的伤痛阻隔在眼睑之内,嘴上却仍是毫不留情地道:“国事非同儿戏,皇上如无要事,还请先回吧。”

    “既是如此,朕就不打扰容相了。”燕凛轻轻一笑,脸色竟已奇迹般地恢复了完美的平静,只是双眸深处却隐隐透出死寂般的冰冷:“国事繁重,朕亲政之前,还请容相多多担待。”

    说罢,他已转过身去,静静地,一步一步地走出上书房,留下的,只有一个决绝的背影。

    直到燕凛的身影完完全全地消失在眼前,容谦方自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他想要笑笑,却只觉脸上的肌肉僵硬得全然不听使唤;取过茶盏想要润润喉,右手却不由自主地颤抖,衣袖也被溅出的茶水打得湿透;执起笔想要批阅案上的奏章,却又无力收拾纷乱成一团的思绪,举笔良久,折上仍只是一片空白。

    扔下笔杆,容谦颓然倒入椅中,心内一阵苦笑。

    这一次,真的是再不能回头了。

    他是该悔恨,还是该庆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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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怜细草(五) by 王子之骑

    更新时间:2008…7…23 14:31:26 本章字数:4274

    怜细草(五) by 王子之骑     三日后大朝,燕凛在百官面前提出改元之事,众老臣纷纷附和,唯容谦不置可否。

    半月后,元月初一,礼部主持大典,诏告天下,改元弘靖。

    弘靖元年,二月初三,左将军淳于及深夜密访相府,不知所议何事,但见淳于及出府时面露窃喜之色。

    二月中下旬,淳于及屡借巡查为名,托天子近人向燕凛暗呈密折。燕凛亦时有密诏托人送予淳于及。

    三月十四,淳于及半夜潜入宫中面圣,正与燕凛密谈之时不料被容谦当场撞破。容谦以救驾为名,在燕凛眼前一掌击毙淳于及。次日,此事在朝堂上掀起轩然大波。众臣泾渭分明地分成两派,一派力斥容谦目无君上,罔顾法纪,一派则称淳于及居心叵测,罪不容诛,容谦此举救驾有力,过不抵功。两派针锋相对,但容谦袖手旁观,双方旗鼓相当,难辨胜负,此事终是不了了之,事后,容谦将淳于及之弟淳于化拔为左将军,又以玩忽职守为由,撤去御前侍卫总统领赵国铭之职,改委派大半年来从正三品骠骑将军贬至从六品武义将军的封长清担任此位。

    三月廿一,封长清易容改装,混入商队悄然进京,然入京后并未进宫赴任,而是以容谦故人之名到相府拜会容谦。两人从初更时分谈至拂晓,但见封长清辞别时神色沉重,满脸泪痕,身携一纸名单,其上均是近年来声名鹊起却未受重用,郁郁不得志的青年才俊。

    三月廿四,封长清正式入京就职。

    四月廿,封长清与燕凛于寝宫歃血为誓,共约匡扶国事,诛除奸贼。

    五月中,秦军攻燕,容谦亲率大军出征。数日后,燕凛就寝时突遭刺杀,幸得封长清拼死护驾方逃过此劫。众侍卫闻声前来救驾,却仍被刺客杀出重围,成功逃脱。燕凛大为震怒,宫中无数侍卫管事因此被撤职查办,在封长清的主持下,皇帝身边大小人等纷纷换上新面孔,其中赫然有那名单上的不少英才身居要职。

    五月至十一月,秦军节节败退。而每日传到燕凛手中的除邸报外,尚有封长清在军中旧部故识的传书,详尽地阐明军中每日的调度,胜负和赏罚。

    十月廿八,秦国撤军。

    十一月初八,容谦不顾诸将反对,将数万大军领入京师请功。一时旌旗蔽天,蹄声震地,满城百姓皆瑟缩不敢出,众朝臣均道容谦有意逼宫,奔走相议,惶惶不安,而皇城三军亦按兵不动,静观其变。唯燕凛不惊不惧,亲自出宫犒军,对数位屡立奇功却未得封赏的将军大家褒扬,更亲手为他们披上锦袍,一时在军中引为奇谈。

    十一月初九夜,封长清携燕凛手谕,密访昨日受燕凛赠袍,此时仍驻军城外的数位将军。

    是夜,相府有奇客来访,自称林公子府上来人,请容相指点公子半年来的学业。容谦彻夜不眠,于每份窗课上细细附上批注,又对林公子每日食宿起居一一细问,破晓时分方将来人送出。

    弘靖二年春,容谦大兴土木,修葺相府,甚至不时放下手头政务亲往监工。工程之浩大,以致弘靖三年方自完工,其时相府之奢华富丽,几不亚于皇宫,相府完工后,容谦夜夜笙歌,越发疏懒于国事,在朝野上下渐渐失尽人心。然而纵然无心理政,容谦对那林公子的课业仍是尽心尽力,不曾松懈半分。

    自弘靖二年起,燕凛借容谦懈怠之机,倚仗朝中老臣与北静王之力,开始在朝中军中安插人手,当初封长清所得名单上之才俊亦俨然在列。弘靖三年月,许照林升任兵部侍郎,自此,燕凛在军中的亲信数目与日俱增,当年受燕凛赠袍的数位将军亦稳步升迁。

    弘靖四年十月,戴国兵犯燕境,容谦却依旧不闻不问。而燕凛借战时人员调度之机,更加紧对兵部和军伍的掌控。另一方面,燕凛的亲信屡立战功,在军中逐渐攀上高位。

    十二月初二,容谦生辰,在府上大排筵席,宴请朝中百官,更提前半月传书邀其军中旧部赴宴。此时前线战事吃紧,众将连寿礼都无力安排,只得回函致歉。容谦为此于寿筵上大发雷霆,宴会不欢而散。

    弘靖五年三月,戴国撤军。不过三日,容谦即下令将缺席寿筵的诸将削爵降俸。此令一出,容谦顿时失尽军心;而贬职所留下的空缺,在燕凛的暗中活动下,近半数为其亲信所得。

    八月始,左将军淳于化多次借京中巡查之机与先皇之弟豫诚王暗通消息。

    十一月十三,容谦于宵禁时携友出城,正遇淳于化夜巡。淳于化执意阻拦,容谦一怒之下挥鞭将其击下马来,扬长而去。

    十一月十五,淳于化上呈密折于燕凛,自言难承容谦鞭下之辱,痛定思痛下,愿继先兄遗志,率左军投于燕凛麾下,诛除奸邪,为国尽忠。

    弘靖六年,四月,经封长清痛陈利害,燕凛诚意相请,右将军徐浩然立誓效忠于朝。

    九月初四,淳于及、徐浩然与微服的燕凛、封长清造访中军统领李辰,一番软硬兼施下,李辰承诺效忠。

    九月下旬,容谦亲书密函,寄予定州、威远、凌城等地的权臣重将。

    十一月,为拉拢各地将领,各方诸候,燕凛将封长清和几位平日最信任的太傅派往各地。

    弘靖六年十二月初二,容谦三十六岁生辰。

    鼓乐喧天,欢声处处,满目皆是各式镶金嵌玉的名贵贺礼。权倾朝野的左相要做寿,满朝文武谁敢怠慢,几乎整个朝廷的官员都前来拜寿,一时祝寿之声不绝于耳。

    正在容谦招待宾客之时,旁边忽地走出一个家人,向容谦附耳道:“相爷,林公子府上来人求见。”

    容谦闻言,脸色微变,然而旋即便回过神来,转头向席上诸臣轻轻一笑:“诸位大人,谦失陪半刻。”说罢,也不理满座官员谄媚的神色,转身便向书房而去。

    屏退左右,容谦关上房门,刻意忽略掉眼前那人满脸焦虑的神色,只淡淡道:“封统领不是出京去了么,你怎么来了?”

    那男子名唤韩弼,本是封长清在军中的亲兵,封长清入京后便负责容封二人暗中的消息来往,平日便是以林公子家人的名号拜会容谦。此刻闻言忙道:“将军出京前特别嘱咐过小的,说皇上准备要对相爷动手了,让小的多留着点神,一有不对就来通知相爷。”

    见容谦只是心不在焉地点着头,他语气立时就急促起来:“小的无能,皇上今天就要对相爷不利,小的方才才收到风声,就马不停蹄地往府上赶,只怕还是迟了。还望相爷早作打算,不然小的他日在将军面前无法交代。”

    容谦心中一跳,然而脸上仍是不动声色:“我知道了,你且回去吧。”说罢,再不看韩弼一眼,转身便要推门出去。

    “相爷!”

    听得身后韩弼明显压抑着激动的声音,容谦无奈地转过头来,脸上已是一片不耐:“又怎么了?”

    只见韩弼跪在地上,“咚咚咚”地给容谦叩了三个响头,抬首道:“小的虽愚莽,但也知相爷高义,平日做的都是大忠大义之事,却连一个好名声都不愿给自己留下。但韩弼自认是只是无知小子,不明白相爷为什么要如此委屈自己。平日里见着相爷飞扬跋扈,私下里去却为皇上呕心沥血,小的心里又是敬重,又是为相爷不值,只是自己也无可奈何,只能由着相爷。只是这次性命攸关,若是相爷就此死了,小的也难免沦为千古罪人,所以……相爷要是不肯保全自己,就休怪小的无礼了!”

    容谦轻轻一笑:“就凭你?”

    “小的自知不是相爷对手,但至少放手一搏,是胜是负也问心无愧。”

    容谦久久地看着他,良久,轻叹一声:“好了好了,你先过来罢。”

    韩弼一时不明所以,站起身来刚走到容谦身前,忽觉脑后一痛,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容谦缓缓地收回右手,打开门唤来一个下人:“把这位先生送到封统领府上去。”

    说罢,也不理会那下人不明所以的眼神,便回厅中去了。

    听着百官的奉迎,他始终保持着完美而不失礼貌的笑意,心中却是一阵又一阵的波澜起伏。

    那个孩子,那个他耗尽一切苦心,付出一切代价,想要让他**成才的孩子,终于真真正正地长大,成为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君主了。

    纵然明知下一场背叛就在眼前,明知他的屠刀就要架上颈间,这一刻,心中竟仍是难以想象地无惊无惧,无怨无悔,有的,只是说不出的欣慰和感激。

    自己能够给他的最后一份礼物,终还是送出去了。

    凛,你的容相只能陪你走到这里,剩下的路,就靠你自己一个人走下去了。

    答应我,做个好皇帝,做个快乐的人,好吗?

    容谦从座上站起身来,嘴上带着最温暖的笑意,举杯敬向在座的百官:

    “乘今日本相生辰之机,愿我大燕光被万年,愿我皇成就一代功业,永垂青史!”

    ——————————分隔线——————————————

    “靖园,给朕传旨,罪臣容谦强横欺主,为祸朝纲,罪不容诛,今特赐凌迟处死。朕倒要看看,他是不是还能这样一直无视朕!”

    史靖园愕然抬首,却只见在燕凛那冷酷残厉的眸光深处,是无边的悲哀和寂寥。

    —————————————————————————

    后话:呃……这篇文我自己觉得吧,小容太不小容了,没有纳兰大笔下那种很可爱很奶爸式的婆妈,也不够神经大条,倒有点太柔情了。

    而且写到一半时被荫荫批评了,说我写得太父子太粮食,不利于后面燕容大业的发展。我想想也是,后面就有意改得暧昧那么一点,不知道大家看不看得出来。

    还有就是……写完之后拿去给荫荫审核,结果……她说虐得太惨,害得她恨起小凛来了,而且说不想支持燕容了……我哭,结果在她以燕容大业为名号的逼迫下,我决定……再写一篇短篇虐小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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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票直通车

    正文 良夜 by 王子之骑

    更新时间:2008…7…23 14:31:26 本章字数:2971

    良夜 by 王子之骑     (且容天下同人)

    再次特别鸣谢荫荫提供创意兼反复催稿。

    月华漫天,疏星数点,微凉的晚风正在宁静的夜空中抒写着浅浅的柔情。

    最是一年好光景,御花园中的桃花开得正是明艳。柔和的月光下,那娇美的花儿披着一袭淡淡的银辉,也悄然脱去平日的半点俗艳,平添了几分妩媚和幽雅。

    良夜如许,胜景如许,亲政一年有余的大燕帝王,正和皇后——大半年前嫁入大燕的秦公主乐昌,在这御花园的月下花间,举杯相酌,共赏明月。

    十四岁的乐昌虽说在深宫中长大,然而自小便深得父皇宠爱,如今远嫁他乡,也有夫君无微不至的关怀,因而脸上全无宫闱女子的哀怨和寂寞,还依旧带着几分少女的纯真和娇俏。

    所以她也不会明白,她的夫君,那个似乎已拥有一切,却又永远怅然若失的君王,为什么总是那样努力地要在冰冷的皇宫中为她撑起一片温暖的天地,那样贪恋地沉溺于她仍旧天真的笑容。

    就像,很久很久以前,那个人所做的一样。

    相比起乐昌的天真烂漫,她身旁的燕凛虽只比她大两岁,却要显得沉稳凝重许多。即使是全然放松,无须再为国事忧愁的此刻,他也只是用柔软而宠溺的眼神,看着娇笑不断的妻子,嘴边挂着淡淡的微笑。

    清风明月之下,名花美人之间,燕凛的眼神深处却仍沉淀着挥之不去的寂寥;月光下,他银华满身,这个天下间最尊贵的男子,此时看来却只有说不出的冷清和落寞。

    也许是夜色太醉人,月色太温柔,让人不自觉地就要忆起那些明知已不可追的往事,燕凛眼中整夜都带着些捉摸不透的朦胧,在乐昌的笑语中不自觉也多喝了几杯。

    半酣之时,一旁最不起眼的黑暗中忽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皇上,微臣有要事启奏。”

    迷蒙中那一个渐行渐远的人影随着这一声消失得无影无踪,燕凛的酒顿时醒了大半。

    夜镝中的人向来最知进退,今日竟连帝后之会都敢打扰,莫非有何要事?

    燕凛心念电转,略带歉意地看了明显受了惊吓的乐昌一眼,口上已淡淡道:“何事?”

    “乃是皇上一年多来最看重的要事。”

    燕凛闻言腾地站起,脸上已不复一贯完美的平静,声音也连带着颤抖起来:“知道他的下落了吗?”

    “臣等无能,至今仍未获知那人身在何方,只是……”

    燕凛此时稍稍平复下情绪,然而心中仍是一片惊涛骇浪。他缓缓坐下,脸上又恢复了平日的喜怒不形于色,举起酒壶为乐昌斟了杯酒压惊,双眼却仍是死死地盯住黑暗中的那人:“只是什么?”

    那人忽觉面前那君王的眼神变得前所未有地凛冽而锐利,直教人不敢逼视,忙低头道:“只是发现了那人一些隐蔽的往迹。”说着,从黑暗中探出身来,把一本藏青色的小册子恭恭敬敬地放到燕凛手上,旋即又将身形隐入黑暗之中,仿佛从来就没有出现过一样。

    “皇上,到底怎么了?”耳边传来乐昌好奇的声音。

    “只是一些小事而已,乐昌你不必在意。”燕凛唇边勾起一个温和得没有瑕疵的笑容,然而握住那本册子的右手却是不由自主地颤动着。他竭力想使自己冷静下来,然而眼前乐昌的面容仍是一点一点地模糊起来,就连自己的声音,都遥远得似乎来自另一个世界。

    眼中心中,都只余那个,他愿意用整个生命去追寻的男子。

    他在心中轻轻地苦笑。

    隐蔽的往迹?是那些自己已不敢去触摸,也不能去触摸的伤痕的吗?

    脸上不动声色地,他颤抖着手,翻开了那册子。

    一字一句,无不触目惊心;每行每段,都似化作刮骨利刃,一把一把,一下一下地插进他的心窝,扎得体无完肤,扎得血肉模糊。

    燕凛抬头,对着乐昌轻轻一笑:“乐昌,能跟我讲讲秦国的习俗吗?”

    原来淳于及早就心怀不轨,他把淳于及安排到我身边,他哄骗淳于及假称效忠于我,他冒天下之大不韪在驾前击杀淳于及,原来都是为了我,想让我辨清朝中的奸佞之徒和可用之材,想要将可以信赖的人调到我身边,好让我**成材,好让我独当一面,好让我在此之后,亲手把他除掉。

    燕凛笑得依旧云淡风清:“乐昌,能跟我讲讲秦国的故事吗?”

    原来他击败秦军后带兵入京根本就是有意为之,他宁愿招来洗不脱的骂名,也要让我在军中立威,也要让我乘机招揽军中的亲信,也要让天下人不敢再忽视我。原来他当年战后回京第一件事,就是彻夜未眠地检查我的窗课,细问我的起居,不顾自己的身体,不顾自己的辛劳,只为我能成为一代明君,成为他的骄傲。

    燕凛笑得依旧若无其事:“乐昌,能唱几首秦国的歌谣给我听吗?”

    原来在他寿诞当日他早就收到消息,早就知道自己要动手。但他仍只是不作提防,不作安排,甚至还在百官面前祝愿我成就功业,名垂青史。为了我的前程,为了我的功业,他心甘情愿地准备死在我的手上,却连一句怨言也没有留下,连一个美名都不去争取。

    原来,还有那么多的原来,还有那么多的付出,那么多的牺牲,自己却仍一无所知,以为理所当然,却不明白,那么多理所当然的背后,流淌着那个人多少的鲜血和痛楚。

    燕凛紧紧地握住拢在袖中的拳头。

    他想要放声痛哭,想要痛骂自己的无能,粗心和自私,想要宣泄出一年多来心中的悲苦和悔恨。

    但他不能。

    因为他的妻子,那个依旧天真的女孩,就在他的身旁。

    所以他不能哭,不能喊,甚至不能皱眉,不能稍动颜色,只能把所有的痛楚强压入五脏六腑,压入心灵深处,任它把自己的灵魂撕成碎片,然后,继续淡淡地微笑,微笑着让她讲述故国的趣事,唱起故国的歌谣,不让她有半点机会发现自己的脆弱,自己的痛苦。

    直到乐昌唱完最后一首歌,转过头来问他:“皇上刚才到底在看些什么?”

    燕凛此时正就着烛火,看着那本藏青色的册子如同他的心一般,蜷曲着化作一团灰烬。

    那册子上的每一个字,每一个词,都已刻入心底,侵骨蚀髓,这一生,这一世,再不能有一刻或忘。

    他闻言回过头来,轻轻一笑:“不过是些故人旧事罢了。”

    说着,他举起杯,将杯中残酒混着口中忽然涌出的一股腥甜,吞入腹中。

    后话:字数少也没办法,我只能挤这么多了。

    我承认质量不好,刻意去虐时反而太露形迹,不知道该怎么去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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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票虽轻总关情

    正文 惊梦 作者 王子之骑

    更新时间:2008…7…23 14:31:27 本章字数:3101

    惊梦 作者 王子之骑     再再次特别鸣谢荫荫多次给出宝贵的修改意见(写完这篇文我觉得荫荫不去做语文老师实在是浪费了……),当然,也要感谢她……终于让我过关了……

    颤抖着睁开眼,抹了抹脸上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的液体,燕凛从龙床上坐起身,从那如深渊般让人不能自拔的梦境中勉强挣扎出来。

    多少个夜晚,他从那样的梦中惊醒。那样的梦,那样让人颤栗的痛苦,但梦中那个注定不能在真实中重现的身影,却又让他不能不去留恋那梦中的痛楚和伤情。

    每一个夜晚,即使他要宠幸哪一个妃嫔,事后也一定要回到自己的寝宫,把所有伺候的宫女太监统统斥退,才敢入睡,为的,就是不让任何人知晓他的无助,他的孤单,他的软弱。

    在妃子眼中,他是至高无上的帝王;在乐昌面前,他是遮风挡雨的夫君,所以他不敢软弱,也不能软弱。

    于是,他只能在最软弱,最无助的时候,蜷缩着把自己困在黑暗的角落,独自面对一切的痛苦,一切的悲伤。

    因为那个人,那个多年前会在他惊醒后第一时间抱紧他的人,那个会在他脆弱时给他最温暖厚实的胸膛的人,那个会默默地为他挡下一切风雨的人,已经走出他的生命。

    燕凛木然地坐在床上,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水迹。清冷的银辉映在他略带惨白的脸上,此刻看来,也不过是个寻常的孩子罢了。

    梦中的情景,又一一涌上心头。

    那男子神色淡淡,嘴上也无半点留恋:“你凌迟我,我也打了你一顿,你我两不相欠,就此永不相见吧。”

    那男子脸上无比平静,仿佛只是对着一个全然陌生的脸孔:“留下来做什么,让你再继续这一场未完的凌迟?”

    那男子神容冷然,一字一句都似冰锥般直刺心肺:“皇上,你把我的腿又弄流血了。”

    无数个夜晚,他曾被无数个噩梦惊醒,但唯独是这一段情景,从未得入梦中。

    回想起那男子冰冷而漠然,甚至带点刻薄的话语,燕凛忽然没来由地一颤。

    容相,他的容相,什么时候也会用这样伤人的语气跟人说话了?

    从前那个温润谦和,儒雅大度的容相,仿佛没有人值得让他这样去计较;

    后来那个装得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容相,仿佛永远不屑于与任何人以这种方式去计较。

    那个心胸广大得可容天日的男子,为何只有在他面前,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难道说,难道说……那个强大得似乎万事都不在乎,万事都不介怀的男子……

    也是会心痛,也是会受伤的吗?

    一思及此,燕凛的心忽地不能自抑地一阵剧痛。

    他忽地想起方才夜镝呈上来那份密折上,容相在天牢中和靖园说过的那句话:

    “罢了,皇上也长大了,自有他的考虑,他的决断。我都这样了,还管三管四,指手划脚,实在有些可笑。世子回去,只说容谦谢主隆恩便是。”

    他的容相,是那样宽容,那样豁达的人,即使兵临城下,即使举国大旱,都从不曾露出半点愁容。

    他到底做了些什么,到底让容相受了多么大,多么深的伤害,才能让他心灰意懒若此?

    他死死地攥住自己的胸口,仿佛这样才能稍稍缓解心头那无法承受的痛楚。

    永远不能忘记那段被离弃的岁月,那种被从整个生命的峰顶抛到谷底的痛楚,那种天地之大无一人可诉衷肠的悲凉。然而那个明明不舍,明明苦痛,却仍是要为了自己的前程将自己亲自抛弃的男子,又要承受比自己多多少倍的痛楚和悲凉?

    那段日子的失落,那段日子的哀伤,那段日子的寂寥,想必他都是知道的吧。那个曾经无微不至地疼爱他的男子,那个会用整个生命来呵护他的男子,是不是也会为他深深地心疼过,深深地自责过,然后仍要继续强忍住心头的撕裂,继续戴上冷漠而高傲的面具去面对其实早已不忍心再伤害的自己?

    那个男子,无论遇上什么,都也总是从容淡定的,即使削职,即使被囚,即使明知要被赐死,也只不过淡淡一笑。然而那一道凌迟之命,终还是伤到他了吗?他付出了这许多,牺牲了这许多,自己给他的回报却只有痛恨,只有残忍,只有枕其皮食其肉仍嫌不解恨的怨毒……

    当初他不过是对自己冷语相向,就已经让自己遍体鳞伤,身陷无间地狱,如今自己把天下间最深的恨意和狠毒加诸其身,又教他怎能忍受那无尽的伤,无尽的痛,无尽的悲,无尽的恨?

    恨?

    燕凛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他,他恨自己吗?那个漠然地对自己说出无情的话的容相,是恨自己了吗?

    他也会像自己恨他一样,去恨那个他曾经一手抚育过的孩子吗?自己连他的冷落也不能忍受,又能拿什么去抵挡他的恨意?

    心底有一个冷冷的声音倏然响起:那你呢,你是怎样对待他的?

    你自己不能忍受他的仇恨,但你当初把滔天的恨意倾泻到他身上时,又何曾想过他是否能承受得住?

    燕凛,你为什么能自私到这种地步?

    刹那间,燕凛全身陷入一片冰凉。

    你伤害了那个世上待你最好的人,却只知道自己的伤痛和悲哀;为什么你就永远不能想到,那个用整个生命去善待你的人,也会因为你的伤害而心痛,而受伤?

    他死死地咬着自己的手腕,然而心头的痛感却仍是一浪浪地汹涌而来,将他淹没,让他窒息。

    那个人,那个同样有血有肉,会伤会痛的人,为了你可以抛开自己的性命,可以抛开自己的名声,抛开他一切的痛苦和伤痕,但你怎么可以因为这样,就忘却他因为你差点毁掉的性命,因为你已经丧尽的名声,因为你的自私而留下的痛苦和伤痕?

    他把头埋在胸前,把整个身体紧紧地蜷缩成一团,但不知道是以为寒冷还是痛苦,仍是禁不住瑟瑟地发抖。

    燕凛,燕凛,原来即使在他已经为你而牺牲的今天,在你已经无数次说过知错的今天,在你日日夜夜说着想要他回来的今天,你仍是这样自私,这样冷酷。

    因为自私,所以你永远都只能看到自己的痛苦;因为冷酷,所以你从来都不明白他到底为你付出了什么,甚至连他心中的伤和痛,你都从来不曾知晓,甚至也从来不敢去知晓。

    燕凛,你到底算是个什么东西。

    他将自己死死抱住,在那团被子的包裹中,传出一声绝望的啜泣。

    原以为,经历过那样的伤害,他已经可以不再自私,不再粗心,不再自以为是,已经可以有足够的悔意,愧疚和诚恳,去迎接那个他永远不能忘怀的人。但到如今,为何却只觉自己仍是同样地自私,同样地粗心,同样地自以为是,又怎么有资格,怎么有面目,再去与那人相见。

    那一个夜晚,明月朗照,晚风轻拂,然而大燕国的寝宫中,却只见那个举国最尊贵的男子,正裹在一团被子中,不住地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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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票征召处

    正文 月出(上)作者 王子之骑

    更新时间:2008…7…23 14:31:27 本章字数:4492

    月出(上)作者 王子之骑     再次特别鸣谢荫荫提供创意。

    这篇《月出》,与前面的《良夜》《惊梦》连成三步曲,作为小容走后小凛一个心路历程的叙述。

    ———————————————————————————————————

    天刚破晓便被传召入宫的封长清,此刻正静静地跪在金銮殿前。

    良久,身前仍是一片沉默。

    略略一抬眼,他刚毅沉静的脸上掠过一丝愕然。

    龙椅之上,那个从来坚强冷静得不似一个孩子的少年君王,此刻竟是满脸憔悴,眼中尽是密密麻麻的血丝,目光也全无焦点地飘忽着游移。

    他呆呆地坐着,脸色惨白如死,缥缈虚弱,仿佛一丝游魂。

    封长清见此,心中虽有几分惊疑,但亦知身为臣下不宜过问天子私事,当下也不过轻咳一声,道:“不知陛下召臣见驾,所为何事?”

    燕凛这才如梦初醒地抬起头来,然而眼中却仍是一片惘然之色,口中如呓语般道:“封将军,你说,容相他……他恨我吗?”

    饶是封长清多年在军中宫中历经无数风浪,此刻从燕凛口中听得如此惊人之语,也不由浑身一震,全然忘记君臣之别地抬起头来,满目惊诧地望着那个仍对自己的失态一无所觉的君王。

    “这么多年了,无论我多么顽劣,多么不理解他,多么怨恨他,他待我之心却始终未变。他如此待我,我却……我却丝毫不顾旧日情份,将最残忍的酷刑加诸他身,他……他会不恨我吗?”燕凛喃喃道,双目中逐渐透出一阵凄迷之色。

    封长清张口欲言,然而眼前之事实在过于诡异,心中闪过千百个念头,却连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又听燕凛自语道:“他该恨我的……十几年来,我永远都这么自私,永远都这么自以为是,永远都不理解、不在乎他的喜怒哀乐,即使是他已经离开的今天,都依然是这样。我辜负了他的苦心,背叛了他的关爱,又还有什么资格……”

    “皇上!”

    勉力压下自己心中起伏的思绪,封长清一声断喝,顿时将沉溺于哀伤中不能自拔的帝王震醒过来。燕凛抬头看向封长清,却听他续道:

    “容相乃是天下第一奇人,恨与不恨,臣不敢妄加议论。只是……”封长清看着燕凛,目中流露出沉痛之色:“臣只知容相若在,绝不愿看到自己牺牲了一只手臂,却只换来一个自怨自艾的君王。”

    静静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封长清,燕凛一声轻叹:“封将军教训得是,朕受教了,将军请先起来吧。”

    是的,恨也罢,不恨也罢,若是容相看到他这般情态,只怕又得暗暗生气了吧。

    只是……只是……今天,也就让他放纵一回吧!

    他对着封长清轻轻微笑,然而微笑中却隐隐有君王不可违忤的威严:“这几日政务清闲,将军可愿在午后与朕出宫一游,访察民情?”

    “不知陛下欲往何处?”

    “京郊茶摊。”

    不过淡淡四字,却让封长清瞬间面如土色,只是此时燕凛心中千头万绪,不觉竟谴砉恕?p》———————————————————————————————————

    “公子,是你?”耳边传来那女子略显惊讶和欣喜的声音。

    “事隔一年有余,姑娘竟还记得我?”看着眼前这无论如何算不上美丽却莫名亲切的女子,燕凛略有些不解地问道。

    “怎么不记得?当初公子的妙论,我现在还记在心上呢。”一年过去,又见识了不少人和事的青姑说起话来也比过去得体得多了:“更何况,公子打赏的那锭金子……”

    燕凛已全然忘记自己曾经在这里留下的那锭金子了,自然也就不放在心上:“那金子既然给了姑娘,那就是姑娘的了,姑娘无须太在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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