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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养妖记第29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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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露出了微笑,道:“天地不语,我亦不语。www.6zzw.com

    先生怔了一下,喃喃念了两遍,却是笑了。

    “好一个天地不语,我亦不语。”先生摇了摇头,道:“我本想给你取字……那我今日,就给你取字不语!”

    子不语?

    “子不语?”府君皱眉沉思,宾客也纷纷交头接耳。

    “不语兄。”落千山对子柏风啪得抱拳行礼,用口型道。

    子柏风对他挑了挑眉毛,又看向了自家老爹。

    对子坚来说,子不语这个名字里面蕴藏的含义,似乎有点多。

    他只是念了两遍,觉得很顺口,就点了点头。

    “多谢先生赐字!”子柏风双手抱拳,一躬到地。

    冠礼礼毕,宴请宾客,待到午后,许多的宾客都已经告辞,只剩下了府君、先生和落千山三人。

    “柏风,我有事要和你说。”府君对子柏风招招手,和子柏风一起到了他的书房里,先生也随后跟进去,落千山则跨刀站在书房门口,充当起了门卫,不论是谁都不准接近。

    “府君大人?”子柏风有些疑惑,他早就觉得府君和先生这么急着让他行冠礼,似乎另有所图。

    “你或许也觉察了。”府君和先生对望一眼,他们早就已经决定了要开诚布公地和子柏风谈谈,但到此时,却依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一件一件说吧。”先生道。

    “第一件事,便是南方的战乱已经停歇,符阳城划归夏俊国。夏俊国答应撤兵,百年之内,不再侵扰。”

    子柏风一言不发,只是听着,倒是很有他“不语”两字的风范,他觉得这事没这么简单,定然还有下文。

    “夏俊国侵扰我颛而国,本就是被天朝上国驱使,他们本身也并不愿意过多侵扰我国,毕竟此地土地贫瘠,人员稀少。”先生解释道,“此次战乱停歇,流民带来的冲击,也会渐渐停歇,蒙城将会恢复往日平静。”

    真的会如此吗?子柏风总觉得这事情没那么简单。

    突兀的战乱,突兀的停止,总觉得其中有些奇怪。

    “第二件事,我将要奉召回京一趟,此去行程至少半年时间。”府君苦笑道,“我的府君职位,是去是留,还需要上峰商酌,但是在我前往西京之前,必须选择一人代理府君职责。”

    “主薄大人他?”子柏风心中一动,府君为何和自己说这件事?按照常理,府君离开,自然是主薄代理府君职责。

    “主薄这人你也知晓。”府君摇头,“若是往日,守成他还能勉强胜任,但是此时此刻,整个蒙城经历了一场饥荒,算是百废待兴,这个主薄怕是根本就玩不转。”

    “先生向我推荐你,我左思右想,也只有你。”府君叹了一口气,道,“蒙城是我初次经营之地,更是我的心血所在,我不想让蒙城就此沉沦,更不想前功尽弃,所以,这个重担,我只能交给你。”

    子柏风瞪大眼睛,这个要求太高了吧,他当乡正才当了不到几个月,再说了,如果他去代蒙城府君,那他的九燕乡怎么办?

    “当然,我不会强人所难,如果柏风你自觉无法胜任,我也会另选贤才。”府君道。

    “你明知道这么说,我定然会努力争取。”子柏风无语,府君对他还玩这种小手段。

    “柏风,我倒是真的希望你暂避锋芒。”府君道:“事实上,现在是我颛而国急需停战,有消息说夏俊国狮子口大开,想要连同蒙城、南城、符阳城同时纳入怀中。不管他们是不是能得逞,总会波澜不断。

    子柏风有些惊讶,这夏俊国,还真是狮子口大开,颛而国也未免太软了吧。

    难道自己突然就从颛而国变成了夏俊国的了?

    虽然子柏风对这个颛而国其实没什么归属感,但是到了夏俊国,岂不是又平添许多的麻烦?而且,这……也太儿戏了吧。

    难道府君此去西京,就是为了此事?可是一个小小的府君,又能影响什么呢?早就觉得府君的身份背景不简单,莫非果然如此?

    如果蒙城归了夏俊国,自己的印信还管不管用?自己的领地还是否归自己?那瓷片还能不能如此便利?子柏风不敢肯定。

    子柏风心中万般猜测,浮想联翩,一时间痴了。

    良久之后,他摇头道:“就算是我不去当府君,我总也是九燕乡正,无论如何都是逃不过的。”

    确实,府君可以调走,可是他呢?他的根在这里。

    他就像那丹木神树,既然已经扎下根去,就不能再拔起来了。

    就算是有养妖诀,也不行!

    这是两件事,子柏风以为府君已经说完了。

    谁想府君却问道:“柏风,你可曾知道,鸟鼠山的那边是什么地方?”

    “书上记载,鸟鼠山向西南方向,是一片沙漠。”子柏风道。

    “你可曾亲眼看看?”府君问子柏风。

    亲眼看看?

    子柏风抬起头来。

    在山的那一边,自己领地的那一边,蒙城边界的那一边,是什么?

    瓷片上,只是一片迷雾,而他,竟然真的没有去看过。

    第157章 :一朝入主蒙城府 (文字)

    157。

    阳春三月,春光明媚,万物生发,新绿遍野。

    鸟鼠山的一麓,丹木神树的树根深深扎入了山石之中,把四周的山石撬起,而随着山上积雪融化,水流冲击之下,这处山石终于轰然垮塌,露出了一个深邃的洞穴。

    洞穴之中,一股灵气喷出,如同微风吹拂。受到灵气的滋润,四周的草木疯狂增长,而后,两道绿色的光芒亮起,如同两盏小灯,让人望之心悸。

    那两盏小灯晃荡着从洞穴中飘了出来,阳光洒下,那两盏小灯似乎退缩了,片刻之后一个粗大的爪子从下方探出来,在阳光中抓了抓。

    虎王小仔歪着脑袋看着外面那耀眼的天光。

    这就是阳光?小仔在阳光中抓了半天,也没抓住哪怕一缕阳光,他的手爪却温暖了起来,便如同在寒冷的冬夜,阿姊轻轻捧住他的手一般。

    阿姊难道真的像别人所说的那样,到了这里了?

    小仔想要出去,却又有些犹豫,洞穴之外,那是另外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他从未见过。阿姊离开之前,曾经千叮嘱万嘱咐,千万不要离开妖王洞,外面对他这样还没成年的小虎来说,还是太危险了些。

    但是小仔却是耐不住别人的议论纷纷和一个人独居的寂寞,离开了妖王洞,顺着阿姊留下的气息,追了出来。

    终于,小仔鼓起了勇气,一个虎扑,义无反顾地跳到了阳光之下。

    阳光普照,均匀地洒在小仔的身上,这和妖王洞那透过湖水照射下来的昏暗阳光完全不同,小仔觉得自己的身体似乎泡在了温水里,舒服得全身的毛发都炸了起来。

    它蹲下来,扭了扭屁股,缩了缩脖子,眯着眼睛,晃着尾巴,张开嘴巴,想要把那无尽的阳光吃进肚子里去。

    山坡向下,繁花似海,小仔伸出鼻子,轻轻嗅着一朵山花,有一种和妖王洞完全不同的清爽味道。

    混杂的气味掩盖了阿姊留下的气息,但是小仔此时却顾不上这些,它在花海之中翻滚着,扑腾着,折腾起了漫天的草屑花瓣。

    直到最后累了,它侧身躺在了花丛里,打了一个滚,又打了一个滚。

    真舒服啊,这个世界,难怪阿姊去了就不回来,她一定是不想要自己,也不想要妖王洞了。

    小仔突然有些伤感,如果阿姊不要自己了,自己该怎么办?

    躺在花丛之中,小仔突然想起了之前和阿姊的对话。

    “阿姊,你为什么不说话?”

    “嘘,阿姊在苦恼。”

    这就是苦恼吗?

    就在此时,一声尖叫响起,小仔低下头去,就看到一个全身花里胡哨的,长的奇形怪状,有些像是妖王洞里的猴子的东西在发出嘈杂的声音。

    “吼!”小仔也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虎吼,不就是比嗓门嘛,谁怕谁?

    谁想,一个黑色的丑猴子却从一旁跳了出来,拿出了一个奇奇怪怪的东西对着他:“去,快滚!”

    他听不懂对方的话语,却是能明白对方的意思,很不友好。

    但是他虎王小仔会怕吗?

    眨眼之间,虎王小仔带着身上一道伤痕,夹着尾巴逃掉了。

    柱子转头看向了那布衣女子,问道:“姑娘,你没事吧。”

    “我没事,谢谢壮士……”布衣女子以手抚胸,心有余悸,“刚才那只老虎好大!”

    “哪里来的那么大的老虎?这山里还真多了许多的东西啊。”柱子也是极为疑惑,刚才那老虎比之普通的老虎,大上一倍有余,比之一头公牛还要大上许多。

    “姑娘,你能自己回去吗?”柱子道,“我要快点去禀报乡正,不,府君大人……”

    柱子突然想起,今日今时,乡正大人应该是去了蒙城,此时,应该已经到了蒙城府了吧。

    ……

    子柏风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以这种方式回到蒙城府。

    以蒙城主人的身份,乘着四驾马车,在众多士兵与蒙城诸位巨头的欢迎之下,驾临蒙城府。

    大清早,落千山就侯在了青石之下,在落千山带着几名士兵的护送之下,子柏风沐浴更衣,在村口坐上了四驾马车,沿着平直的树根大道,一路辚辚行来,直达蒙城门外。

    第一天上任,难免要隆重一些,落千山也一改往日和子柏风在一起嘻嘻哈哈的样子,一板一眼,执礼甚恭。

    子柏风知道自己既然成了府君,自然要有府君的样子,所以他就奉行了自己的字——不语。

    坐在马车上,面色严肃,双目远眺,若有所思,落千山骑马跟在一侧,搭眼看了子柏风几眼,然后就提马领先几步,在前方开道。

    一路上,路人纷纷让路,在路边跪地行礼。

    蒙城门外,士兵早就挺胸凸肚,手持刀枪,一个个面容肃然,眼睛却是乱飘,远远看到了马车辚辚而来,连忙彼此低声呵斥着:“来了,快站好!站好!”

    马车在城门外略略减速,却并未停留,然后直奔蒙城府而去。

    到了蒙城府前,一名士兵上前帮子柏风打开车门,伸出粗糙遍布伤疤的大手,把子柏风扶下车来,然后在他的面前,跪下来,深深低下头去。

    子柏风站在马车旁,目光扫过这代表着蒙城的暴力与节制的士兵,抬头看去,长街、士兵、围观人群和渐渐沉寂下来的环境。

    在子柏风的沉默中,不论是交头接耳讨论的小民,还是彼此交换眼神的士兵,都屏息静气,静静等待着。

    蒙城府已经在此耸立了几百年。古朴,庄重,威严。

    一剑西来时,蒙城府就耸立在这里,天河凌空时,蒙城府也耸立在这里。

    而此时,子柏风站在了它的前面,蒙城府还是耸立在这里。

    一面大鼓,一面铜锣立在门侧,子柏风看到那大鼓,情不自禁想起了自己上次携着怒气前来蒙城府状告府君的样子。

    今日之后,再来敲鼓的话,怕是就要自己告自己了。

    想到这里,子柏风露出了一丝微笑。

    主薄神色复杂地站在门前,蒙城的各地乡正、各大部门的头头脑脑也都站在门前,略显呆滞地看着子柏风从车上下来。

    子柏风身穿玄袍,头戴小冠,面容冷峻,看起来比之往日成熟了不少,只是站在那里,似乎就有了难以形容的威压。

    主薄已经熬走了四任府君,这种感觉,或许只在前任府君和子柏风的身上感受到过。

    这个少年,真的是前日那刚刚加冠的腼腆少年?

    又难怪府君和先生急着给子柏风加冠,此等重任,若是落在一个尚未加冠的少年肩上,怕是难以服众。

    即便是现在,他们都无法相信,蒙城府君这样一个位高权重的官职,竟然落到了子柏风这样一个刚刚加冠的青年人手里。

    所以,此时什么样的眼神都有,什么样的心思都有。

    府君刚刚离去,子柏风刚刚君临蒙城,蒙城的众人,心思却是前所未有的散乱。

    落千山按刀站在子柏风的身侧,目光一扫,杀气凌然。

    这个青年将军,上过阵,立过功,杀过仙人,斩过刀痴,练过武术,修过霸刀,悟过天道,此时此刻,他在这里一站,就有着令人难以直视的威压。

    但是子柏风却笑了,他轻轻拍了拍落千山的肩膀,一步向前跨出。

    风过松林,月照河溪,刚刚的肃杀瞬间就被另外一种难言的感觉所替代。

    如沐春风?却又如日轮高悬,威严而不酷烈。

    子柏风曾经一眼之下,吓得天玄道人心神失守。

    而和刀痴一战,子柏风早就不是当初的子柏风。

    刀痴一眼可以杀人,他却可以把刀痴那杀人的眼神化解与无形。

    子柏风迈步前行,对众人轻轻颔首,走入内堂,主薄大人愣了一愣,连忙转身跟上,其他人按照各自次序,尾随而上,落千山走在最后,回过身来,看向了围观的群众,沉声喝道:“散了吧!”

    众人眼看没有热闹看了,也都纷纷散去。

    蒙城府已经很是熟悉了,子柏风一路行来,就走到了蒙城府的书房。

    几名文书早就在书房门口等待,子柏风摆手让他们离开,自己上前,伸手推开了书房的大门。

    一抬头,勤耕治学的牌匾闪闪生辉。

    其实,前些日子,府君已经把事务向子柏风交接过了,子柏风也曾经在这书房里呆了几日,但今日今时,进入这间书房,又有一种不同的感受。

    “府君大人。”一名文书双手把印信奉上,子柏风接过了印信,转首看向了主薄,道:“主薄大人可有要事?”

    “卑职还需前往西丁乡巡视,已经订好了行程。”主薄连忙道。

    “既然如此,那我便不送主薄大人了。”子柏风微微点头,在书桌后面坐下。

    众人对望一眼,都转身走了出去,只剩下两名文书还在一旁。

    这两名文书,都是子柏风前一届的秀才,平日里也看过子柏风往来蒙城府,不敢有丝毫怠慢。

    “你们也下去吧。”子柏风招手挥推他们,然后目光落在了蒙城的印信之上。

    这印信,是收……还是不收?

    这是一个问题。

    第158章 :一片沙漠寂如死(文字)

    158。

    子柏风有些犹豫,一则九燕乡此时还未大功告成,并未自动退出子柏风的手掌,此时是否能够收取这方印信?

    二则府君言明此去半年时间,是否还会回来?回来之后,子柏风这个代蒙城府君,是否依然要让位?届时若是印信不能退出来,又该怎么交代?

    三则蒙城到底会不会被划割给夏俊国?如果划割给夏俊国,自己这个蒙城府君,是否还能继续做下去?

    这些问题,子柏风都不知道,也想不通,所以他在犹豫。

    就在此时,房门被人敲响。

    声音很大,很稳,这种敲门方式便只有一人,落千山。

    “千山,进来。”子柏风道,落千山进来,道:“府君……”

    子柏风竖起一根手指。

    “不语……柏风!”

    子柏风点点头,这还差不多。

    按照常理来说,别人应该称呼他的表字了,但是他对子不语这三个字,实在是不怎么感冒。而且他和落千山的关系,彼此直呼其名即可。不过从这点上来看,落千山名南,字千山,子柏风却是叫千山叫习惯了,不曾改口。

    看到落千山,子柏风的思绪却止不住地陷入回忆之中。

    府君曾经问子柏风:“你可知鸟鼠山的那边是什么?”

    子柏风知道那边是大漠,但是他却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大漠。

    于是,他去看了。

    和落千山一起。

    从鸟鼠观起飞,一路向西南飞行。

    大鹤红羽张开双翼,拉着子柏风的云车,从蓝天白云之间掠过,小白护卫在一旁,展开双翼,忽前忽后地跟着。

    先经过一段子柏风的领地,子柏风从上方俯瞰着,九燕乡、下燕村,青石、丹木神树……红羽的速度极快,几乎是一眨眼之间,就已经从九燕乡的领上空飞过,离开了九燕乡,就像是穿过了一层薄膜,四溢的灵气变得枯竭起来,如同从温润的雨林来到了寒冷的北极。

    一眨眼,一行两人两妖就已经飞出了蒙城的范围之外。

    除了偶尔暴露在地面之上的丹木神树的树根,这里再无其他任何让子柏风熟悉的景象。

    这还是子柏风第一次离开蒙城地界,脱离出了自己领地的范围,一股难言的死气就压在了身上,沉甸甸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蒙城算是在鸟鼠山脉的包裹之中,越过了这片地界,又进入了鸟鼠山脉之中。红羽奋力拍打着翅膀,拉着云车直入云霄,越过了一座高峰,这座高峰是鸟鼠山脉仅次于鸟鼠山的高峰。

    一路越过雪线,翻过山岭,一股冷气流吹过来,云车四周缭绕的雾气几乎被冻结,子柏风低下头去,藏到了云车之中,再抬起头来时,就瞪大了眼睛。

    眼前,大地被分做了三色。

    雪线为分界线,是白与绿;白与绿之下几百米远的地方,又是一条平直的线,变成了绿与黄。

    大漠……

    大漠的边缘,还能够看到沙化侵袭所留下的痕迹。

    枯骨与倒伏在地的树木就那么死去,却被遗忘了。

    小白在前方引路,刚刚飞到了沙漠的上方,就惊慌失措地转身飞了回来,落到了子柏风的脸上,拼命扑闪着翅膀。

    红羽又向前飞了几秒钟,顿时也惊慌失措起来,子柏风只觉得,天地之间似乎有一股庞大的力量,正在撕扯着自己的身体,只可惜,他的灵力性质特殊,是什么也扯不走,夺不去的。

    但身边的其他人,不论是落千山,还是红羽、小白,甚至是乘坐的云车,灵气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逸散。

    红羽惊慌失措地回转,直到飞到了鸟鼠山脉,离开了那片沙漠,这才平稳了下来。

    云车降下,在那绿与黄的交界处。

    子柏风抬头看去,他的双眼能够看到灵气,天地万物都有灵气。

    但是眼前的一切,打破了他的固有思路。

    这片沙漠,竟然没有丝毫的灵气!

    就算是一颗石头,一捧泥土都有灵气,可眼前这片沙漠没有。

    极目望去,那沙漠甚至没有起伏,没有高低,只有一片平直的荒凉。

    没有风吹动,没有云飘荡,就连天空,都是死灰色的。

    就像是天地之间,突然多了一片疮。

    死去了,腐化了,溃烂了,干瘪了,枯萎了的一片疮。

    前世的子柏风,也曾经看过沙漠。

    但沙漠的死寂只是表面上的,在深层次里,沙漠也是蕴藏着勃勃生机的。

    绿洲、仙人掌、蜥蜴、蚂蚁……

    但是这里不同,这片沙漠,点滴灵气也无,只有一片死寂。

    “呛!“落千山抽出腰刀,一刀插入了那黄与绿的分界线处,片刻之后,他叫了起来:“柏风!你快来看!”

    子柏风低头看去,落千山那钢刀所插入的地方,曾经把黄与绿分割开来。

    但此时此刻,那黄色却在慢慢向前爬行。

    子柏风蹲下来,就看到一粒粒的泥土被无形的力量抽走了灵气,瞬间化作了枯黄的沙粒。

    一粒一粒……它转化的速度是那么慢,可子柏风的心中却充满了难言的恐惧。

    这片沙漠,就这样一点一滴地蚕食着整个世界,是否……总有一天,整个世界,都会化作这样的沙漠?

    这样的未来,太可怕了。

    子柏风和落千山,在这沙漠的边缘只停留了一刻钟,那条黄色的线就向前推进了一毫米。

    如果按照这个速度,这片山峦,这鸟鼠山,能够抵挡它们多久?

    它们蚕食掉下燕村,又需要几年的时间?

    而这片沙漠的对面,又是什么地方?

    怎么看,都应该是在颛而国的地界,难道就是因为这个,才让颛而国急急忙忙停战,甚至不惜放弃蒙城府?

    子柏风并不知道实情如何,他只能自己去猜测,去揣摩。

    子柏风曾经最担心的是如果蒙城被划给夏俊国,他们九燕乡该何去何从,但是自从翻过了鸟鼠山,看到另外一边的境况之后,他最担心的,就变成了眼前的那一片死寂的大漠。

    已经没有了退路了……

    府君走了,去了西京,却给他们留下了太多的重担。

    和那迫在眉睫的实实在在的威胁比起来,其他的一切,又算得了什么?

    子柏风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看向落千山,道:“千山,现在蒙城就只能依靠你我了!”

    落千山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道:“放心吧,府君走之前的很多事我都清楚,蒙城的许多官员,我也有所了解,谁敢出幺蛾子,我一刀砍了他们!”

    子柏风笑着摇摇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现在的他,确实是无可用之人啊。

    也只能信任原来留下的那些官员了,可他们真的能行吗?

    落千山呆了一会,就起身告辞了,子柏风不得不坐镇蒙城,九燕乡的事务,子柏风就委托他帮忙多费心了,所以落千山还要去巡视一番。

    落千山走了之后,子柏风的目光又落到了蒙城之上,想要看清谁值得信任,谁不值得信任,最快的办法,也就只有这一个了。

    子柏风再不犹豫,拿起了府君的印信。

    府君的印信,和九燕乡的印信相比,又大了许多,足有三寸见方,拿在手中,其红如血,拿在手中沉重无比,托在子柏风的掌心里,比手掌还要大出许多。

    子柏风还在担心它能否被自己收入掌心之中,就感觉到掌心中一阵麻麻痒痒,那印信竟然真的被收入到了掌心中去了。

    子柏风摊开手看去,掌心之中就像是有一眼深潭,两个印信在其中浮浮沉浮,伸手去摸,却是光滑如昔。他摊开一卷公文,批阅一番,然后伸手,掌心之中,就浮现了府君印信,印在上面,印痕清晰立体,全无二致。

    子柏风这才算是放了心,然后伸出一只手指,点在了眉心,凝神看去。

    眉心,瓷片旋转,那一方大世界之上,终于不再是针尖大小的一点亮光,此时此刻,终于到了火柴大小了。

    蒙城的地界,是九燕乡的六倍大小,他的九燕乡,本就是穷乡僻壤之地,本是直属于蒙城的属地,被府君划分出去,列作了九燕乡。而此时他入主了蒙城府,九燕乡地自然又重归蒙城府。

    蒙城府境内有洋水、濛河两大水系,背靠鸟鼠山,另一边与南城接壤,南城再南,便是符阳城,子柏风心中对其大体的位置,有了一个认识。

    而蒙城的西南方向,完全是一片大漠,东北方向,则是蒙城所属的曲州府。曲州府本身是一条狭长地带,沿着一串山脉呈带状分布,子柏风原本不知道为何曲州府为何是“曲州”,现在却是明白了,曲州府所依的山脉另外一端,怕是都已经被大漠蚕食。整个曲州府,就像是前世的意大利,从颛而国的国界之上延伸出来,而那片大漠,就像是地中海。

    按照这个速度下去,怕是过不了几百年,整个曲州府,都会被大漠蚕食掉,而最先被蚕食的,怕是就是蒙城等几个城市,难怪蒙城府要被放弃掉,又难怪夏俊国停止了侵扰。

    但是,这又从逻辑上说不通,如果蒙城府原来就面临沙化的威胁,之前夏俊国为何侵扰此地呢?

    第159章 :一城黑少白眼多 (文字)

    159。

    子柏风百思不得其解,便不再去想它,专心眼下的事。

    蒙城府当初建设之时,估计有高人指点,计算了风水等因素,又因为蒙城府算是整个蒙城信念聚集之所,所以整个蒙城就蒙城府的灵气最浓厚。此时此刻,外面的那些官员们还没有完全散去,子柏风便接着蒙城府的灵气,仔细去观察。

    蒙城府的一个个人,在子柏风的视野之中,呈现出了深深浅浅的圆点。

    一个黑点正大步流星地走出蒙城府,那是落千山,他和子柏风是同生共死的交情,对他极为信任。

    他身边几个军士,都是深浅不一的空心圆圈,内部有的黑有的白,他们对子柏风的信任程度并不如落千山那般的,但他们都受到了落千山的节制,所以只要落千山信任子柏风,他们就是子柏风的助力,这点就像是当初在四狗的胁迫下,一名下燕村村民对子柏风的态度一般。

    落千山的控制力毋庸置疑,子柏风觉得这些人都不用担心,便忽略掉他们,继续看。

    两个内白外黑的圆点在子柏风书房外间,那是两个文书。

    对这俩人,子柏风有些疑惑,然后很快就了解了。

    这俩人对子柏风并不如何信任,但是他们服从于子柏风的权威,所以就是这种内白外黑的圆点,和落千山的下属服从于他的权威一样。

    明白了这点之后,子柏风就发现这样的人在蒙城府里很多。

    他们或许不信任子柏风,但是他们信任权威,他们不需要思考太多,只要按照命令去做就好了,当有命令冲突时,自然是谁官大就听谁的。

    这也是这个世界的常态,大多数人对什么权力斗争,争权夺利都没什么兴趣,安安心心做好自己的工作,拿到自己的俸禄就好了。

    更何况现在整个蒙城都陷入了饥荒之中,也只有蒙城府这些人可以旱涝保收地得到俸禄,让一家老小吃饱饭了。

    蒙城的饥荒,是对蒙城的考验,但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却又是对子柏风的利好消息。

    这种情况下,没有太大野心的人,会更紧密地团结在子柏风的身边,不会轻易改弦易辙。

    但是,这种现象仅限于基层人员,蒙城的二把手,子柏风现在的副手,主薄大人就是完完全全的白色圆点,哪怕一点的黑色也没有。

    府君在时,主薄大人还能尽职尽责地辅佐府君,但是府君离开,竟然把代理府君的帽子压在了子柏风的身上,这让主薄大人完全出离愤怒,已经无法理智地思考了。

    此时的主薄大人定然想不到,子柏风竟然能够利用异常的手段看到他的一举一动。

    主薄的书房和府君的书房相隔一个院落,中间就是府君和主薄的文书们所在的院落。此时主薄正在自己的书房里踱来踱去,如同一只受困的孤狼,还有一名乡正站在他的房间里,就是西丁乡的乡正。

    “主薄大人,府外已经备好车了,我们是否这就出发?”西丁乡正低着头,小心翼翼问道,他实在是不想在这个时候触霉头,但是在这里站着,对他来说,也是一种煎熬,此时此刻和主薄大人走得太近,却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看主薄大人此时的表情就知道了。

    此时的西丁乡正甚至都在后悔,他后悔自己不应该邀请主薄到自己的西丁乡去参观考察,虽然名为参观考察,其实就是想要救济,但是此时此刻,新任府君大人,会不会把自己当做是主薄大人的死忠呢?

    子柏风就看代表西丁乡正的那圆点不停地跳来跳去,一会黑一会白,可见他心中斗争的剧烈。

    “主薄大人若是……若是此时不方便的话,我便先告辞了,等日后主薄大人闲下来,我再来请主薄大人。”西丁乡正悄悄哈了哈腰,似乎就想撤退。

    “你敢!”主薄猛然转过头来,一个瓷器笔洗啪一声摔碎在了西丁乡正的面前:“丁三吉,我告诉你,如果你敢从这个门出去,日后你就别再来求我白顺!”

    西丁乡正丁三吉连忙低下头去,陪笑道:“主薄大人,您这是怎么说,这是怎么说的……”

    他心中暗暗恼怒,却是不敢得罪主薄大人,他不过是一名普通的乡正,而且西丁乡算是现在整个蒙城受灾最严重的乡。

    当初曾经向府君告状,说子柏风不该收容流民的就是他,当初他只是在担心等到寒冬过去,西丁乡人大规模出逃,造成人员的流失和耕地的荒芜,这对以土地为根本的乡正来说,可是极大的罪名。

    所以当府君宣布说将会前往西京,会有别人代他行使府君权力时,丁三吉就立刻向主薄大人靠拢了,毕竟不论是资历,还是地位,都是主薄大人最接近这蒙城的权力中心。

    但此时此刻,一切尘埃落定,丁三吉傻眼了。

    竟然是他告过状的子柏风成了府君?

    怎么可能?怎么办?怎么行?

    他自觉已经得罪了子柏风了,便不敢再得罪主薄大人,笔洗飞射,划破了他的脚踝,他都不敢多说一句话,陪着笑,任由主薄大人唾面自干,等主薄大人似乎稍稍平静些了,又撅着屁股,亲自把地上的笔洗碎片一一捡起。

    看着丁三吉这般表现,主薄只觉得心里顺了不少,他现在急需别人的尊重,急需别人的重视,这样才能抚平他内心的沟壑。

    “走,你我一起去西丁乡。”主薄大人对丁三吉道,然后当先走了出去。

    其他的那些乡正,也都没有离开,正在前院回廊里站着,低声讨论着什么,蒙城突然变天,府君大人离开,子柏风入主,中间给他们的反应时间实在是太短了。

    之前府君大人多次召子柏风入府,他们都从未多想什么,因为子柏风一直是府君大人的爱将,不论是有事相询还是有事安排,都很正常。府里的仆妇、守卫等也都是他们的眼线,这些人也不曾透露什么消息——子柏风逛蒙城府,就像是逛自家花园一般,这事儿谁都知道,就连府君大人一向信任的落千山,也没子柏风这般自在。

    但是此时此刻,子柏风竟然真的吧蒙城府变成他的花园了。

    他们当然也不会知道,子柏风此时正在他们头顶上看着他们。

    蒙城三亭十六乡,有三个亭长,十六个乡正,其中子九燕乡正还是子柏风兼,有三个乡正因为有要事已经回去,西丁乡正丁三吉正和主薄在一起,所以这里有三亭十一乡的长官,他们中三名亭长,对子柏风还算是稍显信任,其中一名亭长是落千山的好友,之前没少和子柏风一起喝过酒。另外两名亭长,一名是府君一手提拔起来,算是府君的亲信,还有一人,却是对子柏风并不特别的感冒,其实这也不是没有原因,这人姓扈,是扈才俊的本家叔叔,整个扈家,估计也就扈才俊对子柏风还算是友好。

    而剩下的那些乡正,其中一人已经老到几乎走不动路了,说黑不黑,说白不白,说灰不灰,是扈才俊的一位本家爷爷,扈宝乡的乡正。

    再剩下的十个,有一个算一个,没有一个信任子柏风的。

    其实这原因也很简单,他们和子柏风同为乡正,彼此之间算是互相比较的竞争关系。

    在这样几乎没什么商业的蒙城,和亭长相比,乡正掌管的土地和人口都远远多出,真正的地位,也比亭长为高,他们中的每一个人,其实都是蒙城代理府君理论上的竞争者。

    有些人之前或许没有意识到这点,但子柏风以乡正之身荣登府君宝座,却让他们燃起了这种心思,一个个马后炮的开始恨起子柏风来了。

    子柏风看到这点,只能苦笑,往日里,自己只顾埋头发展九燕乡,却不曾和这些人联络感情,到了现在,自己果然是孤家寡人啊。

    其实这也怪不得子柏风,这些乡正,十个里面有九个是本地宗族势力的代言人,年龄都已经四十往上,而子柏风科班秀才出身,又是刚刚加冠,本就和他们没有什么共同语言,不是一路人。

    他们低声商议着,虽然不会做出共进退的决定,却已经有了一定的共识,那就是各回各家呆着去,看看子柏风会怎么做。

    说实话,他们可不看好子柏风。

    治理一城,可不是治理一村,就算是子柏风治理一乡的能力,他们也不见得有多认同,譬如子柏风收容流民的举措。

    不过他们也不敢正面得罪子柏风,毕竟子柏风显现出来的诸般神异,不是他们所能对付的。

    坊间传言,子柏风麾下有许多剑仙,高来高去,可以千里之外取人首级。

    他们可不想自己哪天搂着小妾睡觉的时候,醒来却发现脑袋没有了,床前站着牛头马面。

    这些人远远看到主薄和丁三吉走了过来,互相交换了几个眼神,立刻轰然散去,各奔马厩、驿站,眨眼间就走了个精光。

    只剩下扈宝乡那老到走不动的老乡正,佝偻着腰,拄着拐棍,一边喃喃低语着什么,一边向前慢慢挪动。

    第160章 :一如去年今日时 (文字)

    160。

    主薄和丁三吉停下了脚步,一前一后站着,看着扈宝乡正慢慢踱过长廊,他的速度比之蜗牛快不了多少,两眼昏花似乎看不清路,不时要停下来打量一番。眼角里,白色的眼屎积了两厘米长。

    旁边两个士兵看到他过来,连忙向后面让了让,不敢靠近。

    这位可是一个难缠的主儿,不说把他碰倒了,就算是碰到他一下,怕是都要被沾上。年轻的时候就很是难缠,老了之后更麻烦,其他的乡正背后,都叫他老不死,老匹夫,没一个愿意和他为伍的。

    就像是印度人为牛让路一般,主薄和丁三吉一边焦急,一边等待,如果他们有手表的话,定然要开始看手表了。

    足足等了盏茶时间,扈宝乡正这才走出了大门,拄着拐棍,上了一辆驴车,自己赶着驴车,嘚嘚的走了。

    这盏茶时间,对丁三吉来说,简直是度日如年,他分明看到,门后面,花窗里,廊柱后,不论是文书,是侍女还是守卫,都把他和主薄并肩站立的景象看在眼里,印在了心里。

    这盏茶时间,他的内心又挣扎了起来,代表他的那个圆点,就像是镇流器坏了的日光灯一般,一直闪来闪去,子柏风都帮他心急。

    好不容易等到扈宝乡正走了,他连忙快走几步,表面上是上前引路,事实上三步并作两步,眨眼之间就跑出了大门去了,完全不像是一名人过中年的乡正。

    主薄却是端起架子,迈着方步,在路过站在廊柱旁的守卫身边时,还非要停留一下,非要等那些人向他行完礼,这才继续前行,一路拿捏着去了。

    子柏风摇头,这主薄,没救了。

    他已经开始想,该如何让这主薄自己退位让贤,然后让谁来当自己的主薄了。

    子柏风画了一个小时的时间,把整个蒙城府滤了一遍,算是心中有数了,这才开始低头处理文书。

    他打开书箱——这书箱是用从鸟鼠观顺来的那些牌位做成的,上好的万年檀木发出沁人心脾的木材幽香,刚刚打开盖子,里面的文房四宝,就蹦了出来。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子柏风帮自己老爹做了斧锯刨凿四兄弟之后,深感这四兄弟用处大,于是也为自己养了五个小妖,正是笔墨纸砚五兄弟是也,所不同的是,这里的墨不是墨块,而是笔洗,纸不是纸张,而是镇纸——这一对家伙是双胞胎。

    这文房四宝从书箱里面跳出来,摇身一变,就变作了五个一尺长的小人儿,在桌子上蹦来跳去,两个镇纸妖儿长的粗手大脚,就像是码头上的苦工汉子,搬着一卷文书,在桌上摊开,砚台简直就是缩小版的忍者神龟,活脱脱穿着一身龟甲,他懒懒向桌上一趟,四肢合抱住一块墨,慢慢磨了起来。笔洗是个大肚子弥勒佛一样的胖子,不过他的大肚子不是长出来的,而是胸口挂了一个大瓶子,晃晃荡荡,装满了水。

    毛笔是个身穿黑裙,面色冷峻的女子,两手抓着自己黑色的麻花辫子,她有一项绝活,就是左右开弓,可以同时写两行字,而且绝对看不出来,两行字其实是同时写的。

    有了这五个小妖,子柏风又本就有过目不忘的大才,若是需要参阅什么,两只粗手大脚的镇纸就蹦蹦跳跳到书架上拿来,其他的子柏风是手也不用动,只需要看上一遍,然后随口说出意见就好——不对,他还是需要动手的,因为他要盖章。

    但盖章也简单,只是一拍手,一个通红的印章就出现在了文书之上。

    即便是这样的效率,子柏风也一直忙碌到了日头偏西,中午只是匆匆吃了一顿饭。

    期间的很多事,子柏风不敢轻易做决断,翻出了往日里府君所作的许多文书,这才做出决断。

    辛苦的不只是子柏风,五个小妖也一个个累的走不动路,而两个文书来回搬运文书,虽然只需要把文书放在屏风外面,任由子柏风需要时取用,却也累的双腿如同灌了铅一般,坐在门外回廊里直喘气。

    到最后,反而是身上灵气充裕的子柏风精神最是健旺。

    把两个文书打发走了,让他们下班回家,各找各妈,子柏风把手中的活儿稍稍收拾了一下,已经是掌灯时分。

    打开书箱,五个小妖自己跳进去,就累的呼呼大睡,从外面都能听到里面的鼾声。

    子柏风轻轻拍了拍书箱,道了一声辛苦,跨起书箱,向外走去。

    此时已然是掌灯时分,回廊里的灯已经点亮,有些暗淡的气死风灯在夜风中轻轻晃荡着,映着回廊两侧的花草影影憧憧。

    子柏风对守在门外的两名守卫道了辛苦,顺着回廊慢慢前行,一边舒展筋骨,一边对近日的事务进行最后的回顾。

    来时,众人夹道欢迎,前呼后拥,走的时候,却是独自一人,格外安静。

    子柏风还是给享受这样的安静,他慢慢踱步到了回廊最外面的班房处,就看到班房里坐着两个人影。

    那两个人影都很熟悉,子柏风连忙快走两步,道:“爹,千山,你们怎么来了?”

    “哥……”小石头已经躺在子坚的怀里睡熟了,此时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就像是一只懒惰的小猫一样,轻轻叫了一声,又闭上了眼睛。

    “府君出来了,我就先告辞了。”落千山一拱手,转身大步流星而去,子坚目送他走出大门,才道:“你婶……你娘不放心你,让我和小石头来看看。”

    虽然帮不上什么,但是儿子上任府君第一天,他总是要来为儿子打气的。

    其实他下午就到了,府里的守卫和管事想要让他到内里休息,他不愿意进去,生怕打扰了子柏风,这才在班房坐着。守卫无法,这才请来落千山相陪。

    子柏风背转身去,让子坚把小石头放在他的背上,和子坚肩并肩向外走去。

    旁边的守卫想要上前帮忙背上小石头,却又停住了脚步。

    他们不敢打扰,也不认打扰,这三人之间,似乎没有他们去帮忙的空间。

    “这小家伙越来越重了。”子柏风颠颠小石头,让小石头垂下来的脑袋靠到他的脖子上,小石头迷蒙中呢喃了几句什么,却是没有睁开眼睛,子柏风突然打了一个激灵,无奈道:“还在我脖子里流口水。”

    子坚拿出手帕,帮小石头擦了擦嘴角,又帮大儿子擦了擦额头不存在的汗珠,低声道:“你累了一天了,我来背吧。”

    “我不累。”子柏风拒绝着,和子坚一起步出了大门。

    一名马夫赶着马车凑上前来,已经不是四驾马车,但也有两匹马,子柏风摇头拒绝,道:“日后如非安排,就不用马车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踏雪嘚嘚跑过来,伸着脖子想要接过小石头,子柏风却又摇了摇头,踏雪只能咬着自己的缰绳,跟在三人的后面。

    蒙城府前,长街之上,华灯初上,灯火阑珊处,闲坐的老汉,幽会的男女,忙碌的小贩,赶路的行人。

    “爹,时间好快啊……”子柏风低声道,他犹记得去年这个时候,他要参加院试,爹不放心自己,带着小石头,从下燕村赶来,为自己打气,他们买了蒙城居的肉包子给自己送去,自己却不舍得吃。告诉自己晚上就回去,却在角落里缩了一夜……

    他犹记得,去年的这个时候,在院试的考场上,他一觉醒来,就变成了现在的子柏风,差点来不及写完题目,又被先生当头棒喝,突然就有了那一份记忆。

    他犹记得,去年的这个时候,他从院试考场中出来,看到老爹就站在那里,两鬓斑白,眼角鱼尾,小石头缩着脖子,不敢正眼看他。

    他犹记得,去年的这个时候,他从院试考场中走出来,信心百倍,自觉头名在望,却突然昏倒在地,错过了当府君文书的机会,被分配回去下燕村当村正。

    他犹记得,去年的这个时候,他背着还没睡醒的小石头,和老爹一起上路,踏着晨曦,走向了下燕村的方向,那时候的他满心的雄心壮志,一切都要重新开始,他要让老爹和小石头,让婶儿,不,让娘过上好日子。

    而此时,一年时间已经过去,他已经是蒙城的府君,却依然和去年一样,背着睡着的小石头,跟着老爹的脚步,走过这条长街,去往下燕村。

    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

    但一切,又都变了。

    老爹的身姿是那么挺拔,两鬓的白发早就消失不见,鱼尾都已经被幸福与笑容熨平,再无半点痕迹,两人站在一起,不像是父子,反而像是兄弟。

    背上的小石头沉重了许多,这一年他长高了,长胖了,却还是那般调皮,那般不让人省心。

    而自己,又有什么地方改变了?改变了什么?

    这长街,这蒙城,又改变了什么?

    这片天地,又改变了什么?

    一切似乎都没有变,但一切都变了。

    下燕村是我的家,九燕乡是我的家,蒙城也是我的家。

    任何人,都别想动我的蒙城,蒙城是我的!

    子柏风在心中暗暗发誓。

    第161章 :一声鼓响唱丁乡 (文字)

    161。

    丁三吉真的是很在乎子柏风的看法,第二天一早,子柏风刚刚从锦鲤云舟之上跳下来,登上了码头,就看到丁三吉站在那里。

    落千山也早就在此处等待了,他虎视眈眈地看着丁三吉,把丁三吉吓得瑟瑟发抖。

    “卑职见过府君大人!”看到子柏风登上台阶,丁三吉连忙深深躬下身去,一脸恭敬。

    “不必多礼。”子柏风对落千山点点头,然后对丁三吉虚扶了一把。

    “府君大人,今天卑职是来负荆请罪来了。”丁三吉又低下头,看那样子,如果子柏风不说话,他就要跪倒在地了。

    子柏风当然不能让他跪下,他虽然贵为府君,和乡正之间的差距,却没那么大。

    “你没有犯罪,何必负荆请罪?”子柏风背负双手,当先前行,丁三吉在他身边侧着身子,一溜小跑,落千山手按长刀,眼睛盯着丁三吉的脖子,心想如果柏风要看他的头的话,自己要怎么出刀呢?反手出刀?背身出刀?还是直接一刀?

    丁三吉被他盯得全身发冷,连忙换了一个方向,又低下头,道:“府君大人高瞻远瞩,收容流民,我却不知好歹,反而向上峰状告府君大人,实在是死罪!”

    “咔嚓。”落千山腰间钢刀的卡簧已经弹开了。

    丁三吉吓得全身一颤,连忙大叫道:“但是卑职实在是没有丝毫的恶意,实在是……实在是西丁乡受灾太过严重,若是乡民都变成流民跑了,良田无人耕种,会影响日后的收成,卑职全是一片公心,一点私心也没有!”

    子柏风微笑点头,道:“我晓得。”

    他心中也在偷笑,情不自禁想起了第一次见到落千山时,这家伙还是那么喜欢砍头,当初用来吓唬自己的那招,现在用在了丁三吉身上了,而自己变成了府君……

    只是,丁三吉却不是自己,看他的样子,似乎要吓尿了。

    “你说你西丁乡受灾严重,我只看过你呈上来的汇报,似乎受灾并不是特别严重,莫非你丁三吉恶意瞒报?又或者本就没有那么严重,你丁三吉搜刮民脂民膏,中饱私囊?”

    落千山舔了舔嘴唇,看来这家伙的脑袋在脖子上呆不长了啊!快点,别吊人胃口,死得干脆点!

    丁三吉只觉得自己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连忙又向前跑了几步,完全变成弓着身子,倒退着走了,就是为了离落千山远一点,别提多辛苦了。

    “府君大人若是不信,可以去我西丁乡实地视察一番,就知道了。”丁三吉连忙道。

    “恰好,你今天不来找我,我也要找你。”子柏风点点头,道:“我早就想去西丁乡看看西丁乡到底受灾多重了。”

    单从灵气的薄弱程度上来看,西丁乡确实是整个蒙城灵气最薄弱的地方,受灾应该是最严重的,但是不实际看看,子柏风也不敢下定论。

    “千山,你若是有事就去吧,我和丁乡正一起去一趟。”子柏风道,落千山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丁三吉的脖子,这才抱拳应是,转身大步而去。

    子柏风停下脚步,道:“丁乡正,你如何来的蒙城?不如一起乘我的座驾吧。”

    “这个……小人备了车马……”丁三吉连忙道。昨天他请主薄去了西丁乡,穷乡僻壤的地方,主薄呆不住,只是转了一圈就回来了,他找地方稍稍休息了一会儿,就来这里等着子柏风了,此时终于等到了。

    “此去西丁乡,足有百多里,虽然有我的神木路,却也太慢了些,恰好我的座驾就在此处,我们就乘坐我的座驾吧。”子柏风打算把整个蒙城的十六乡都走访一遍,今天就先从西丁乡开始吧。

    两个人转身,又延原路返回,码头上,那水师的管事正在掰着馒头喂两只锦鲤呢,锦鲤的胃口很刁,不怎么喜欢馒头的味道,吃了一点就不吃了,水师管事一遍嘀嘀咕咕一边向自己口中塞,看到子柏风回转过来,差点吓尿了,连忙跪地问好。

    子柏风也不怪罪他,这年月,地主家都没余粮了,两只锦鲤在水里是霸主,什么没吃过,反正伙食肯定比水师的好。

    丁三吉跟着子柏风上了船,不敢坐下,在船舱里佝偻着身子坐下,子柏风让了几次,他才小心坐下,悄悄偷眼打量。

    子柏风的锦鲤云舟,早就已经闻名蒙城,但是真正有资格乘坐的,也就是府君、先生、主薄、落千山以及下燕村民等寥寥十数人,主薄还是沾了府君的光。

    这船行极速他是知道的,但是没有做过这艘船的人,绝对想不到这船快到了什么程度,正如没有坐过超跑的人,不会知道超跑的速度。

    两只锦鲤此时比之半年前,体型又大了许多,速度更快,云舟也一直吸收子柏风的灵气,本身更加轻盈坚固,落在水面上,吃水线低的惊人。

    正所谓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不论是兽吼还是渔号,丁三吉就没听到一个完整的声音,刚刚听到声音,那声音就已经被甩下,余声就消失不见了。

    西丁乡也在九燕乡的西南方,恰好要穿越九燕乡,一路上遇到了许多的村民,听到哗哗水响,就在岸边行礼呼喊,可见子柏风极受爱戴。

    丁三吉也忍不住想,如果乡民也如此爱戴自己,那就好了。

    转念又摇头苦笑,恐怕他们不骂自己就好了。

    一刻多钟,云舟就穿过了九燕乡地界,前方西丁乡已经遥遥在望。

    “就在那处码头上岸吧。”子柏风看到前方有一处码头,让两只锦鲤放缓了速度,缓缓靠了过去,若是这样直冲过去,怕是带起的水浪会冲垮码头,撞翻渔船。

    “这里是我西丁乡西丁镇的码头,从这里向前再走两里地,就是西丁镇了。”丁三吉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往日里在路上蹉跎半天的路程,竟然一刻钟就到了。若是在丹木神树生长出来之前,一路怕是需要一天的时间,那个的颠簸的滋味,他可是不想再尝试了。

    正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丁三吉甚至也想要弄一艘船,逮俩大鱼拉船了。

    两只锦鲤沉入水下,拉着船缓缓滑行到码头边,似乎就是一艘普通的船只。

    码头上有许多渔家男女正在织网晒网,还有一些苦力正在扛活,向货船上搬运东西,一声声喊着号子。

    那些渔家男女等人围成一团,一边忙活,一边看着什么,隐约有鼓声传来,几声小鼓,很有节律。

    “有卖艺的?走,去看看。”子柏风抬脚上了岸,丁三吉闻言叫苦不迭,连忙跟了上去,走在前面。

    远远看去,看不真切,就看到里面有一个木架,架着红漆皮的小鼓,鼓槌起起落落,节奏感很强。再近点,子柏风就看到,那人群里面,竟然是一个布衣的女子,女子的面上抹了胭脂,两只脸红的像是猴屁股,有点超出子柏风的审美极限,但是仔细一看,全是一个姿色不尚可的年轻女子。那女子身上x形绑着一根布袋,背后还背着一个小娃娃,扎着两个丫丫辫子,滴溜溜两只眼睛四下看着。

    敲了一阵鼓,就听那女子开腔唱了起来,声音沙哑,却别有风味。

    “说丁乡,道丁乡,丁乡本是好地方。

    自从出了丁三吉,十年倒有九年荒。

    大户人家卖骡马,小户人家卖儿郎,

    奴家没有儿郎卖,身背着花鼓走四方。

    看前方雪白茫茫,母女相依守凄凉。

    尝尽人间辛酸事。饥寒交迫泪汪汪。

    大地瓜落地咚咚响,破陋的裙子替我藏。

    千山万水有时尽。何年何月回故乡,

    何年何月回故乡,回故乡!”

    鼓声铿锵,唱词悲怆,子柏风听了,几乎立时就回忆起自己和父亲一路逃荒时的样子来,差点潸然落泪。

    子村……怎么样了?当年逃出来的人怎么样了?

    一曲唱完,渔家汉子妹子们都轰然叫好,那女子道:“各位乡亲,我们母女俩近日不求银钱,就求口饭吃,吃剩的窝窝头,喝剩的一口汤,能让我们娘俩活下去就行。”

    一汉子道:“妹子,窝窝头和小米汤我们也没有,不过这河里多得是鱼虾,我去给你撒一网,有鱼吃鱼,有虾吃虾,不是我们给你的,是老天爷施舍给你的。”

    “谢谢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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