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 推荐本书 | 返回书页

乐文小说网 -> 玄幻魔法 -> 上海知青部落

正文 上海知青部落第9部分阅读

上一页        返回目录        下一页

    “大全,你总算回来了,想你啊……!怎么样?还好吗……?”建中说。www.kmwx.net

    “好是好,老百姓坐红旗车回去家,自己也受不了,哈……,哈……。”高德全说。

    “你轻一点,轻轻睡着呢。”母亲嗔怪地说。

    “你说我那个妹妹啊,现在可是我们家里的大人物,她叫我早点来,我能不来吗?我们全家都怕她。”建中笑着说。高德全真不知道他是苦笑呢,还是有点得意,还是两者兼而有之。

    建中说:“你把外衣换了吧,我给你带了一件来。”

    “为什么?我这件茄克式工作服是新的呢,还是第一次穿,在新疆能穿这样的工作服,多神气,就是上海也不掉价吧!”高德全边收拾边说。母亲在木盆里放上洗衣粉,把换下的衣服分内外,先后放进盆里,就听见门外皮鞋声,点着节奏由远而近地来了。

    “都准备好了吗?”吕文化进门就问。她的出现,叫大家眼前一亮,一身篮涤卡,中反领,里面一件鹅黄色衬衫,架着白玉般的脖子,脸上看不出一点化妆,却精致的令人目眩,不知是大家黯然失色,还是她成了光彩夺目的中心。

    “这个阿姨好漂亮啊……!”轻轻在床上揉着眼睛说。

    “不是叫阿姨,以后叫姑姑好吗,姑姑漂亮吗?你喜欢吗?”吕文化走过来说。

    “我冯叔的阿姨比你还漂亮!我见过,她看上去是甜甜的。”轻轻边穿衣服边说。

    一盆冷水从头到下,把吕文化淋了个透,但她今天心情很好,只说了声:“你这个小坏蛋,快下床吧,我们要去吃饭了。”

    高德全一家三人穿戴停当,正准备出门。吕文化说:“哥……!我让你带来的衣服呢?怎么全哥没换!”

    建中说,“在桌上摆着呢,他说,他穿的也是新的。”他朝高德全使了个眼色。

    吕文化过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把高德全的外衣给脱了,拿出一套同样的蓝色涤卡的中山装,给他穿上,又是抬他胳膊,又是给他翻领子,高德全像木头一样,任她摆布。这种感觉太遥远了,这种人间温情几乎被遗忘了,来得又太突然了,以至自己脸红心跳地一阵不安。

    “还要我帮你换裤子?”吕文化也有点脸红地问。要是这里没有其它人,她真会帮他换裤子,这种感觉和冲动,她在梦中不止出现过多次,她甚至,已经熟悉了每一个细节和动作。

    高德全这才从空中掉到地上来,赶快自己换上裤子,在橱柜镜子前一照,感到里面的两人是那么地相配,吕文化站在边上一阵得意,又暗自高兴,她的第一步已经开始了。

    黑色的红旗车,开进了市委边上一个大院,门口两个军人立正敬礼,白手套,刷地一下,向里一摆,吕文化驾车进了大院,几个弯后,在一个大礼堂门前停下了,立刻有司仪过来开门。高德全心想,今天可是刘姥姥进了大观院了,但怎么看,怎么不协条,墙上浓烈的政治色彩,和灯红酒绿的男女,满桌漂香的嘉肴,怎么也无法统一起来,不停地有人前来,讨好地向吕文化打招呼,戴着白色小礼帽的小姐,把他们带进一间小包箱里,这里到没有什么政治色彩,四周全是沙发,中间圆桌上摆了十个凉菜,和大大小小,小巧玲珑的酒杯,放香槟酒的篮子里,放着许多小冰块。

    大家落座后,建中像主人一样‘嘭’地一声,打开香槟的瓶盖子,双手交到吕文化手中,吕文化左手掖着衣襟,右手接过香槟,先给高德全,母亲,小轻轻,哥哥,最后是自己斟上美酒,她说:“伯母,今天我越俎代庖了,您别生我的气,我和全哥多年不见了,很想他,没有他当年的帮助,我进不了重点高中,也不会有今天。

    母亲点点说:“他根你哥是同学,那是应该的,你还这么客气。”

    “来我们举杯,为全哥今天回来干杯。”吕文化站着说,

    吕建中举着杯说:“高妈妈,那时光,我常来吃你做的面条,今天小辈也来敬您一杯。”

    母亲刚把酒杯举起,吕文化已转过身来,对高妈妈说:“高妈妈,其实我很想当您的儿媳妇,不知道您,给不给我这个机会?”她笑容可掬,却又落落大方,一点没有姑娘的害羞和矜持之意,惊得高德全差一点没站起来。今天从下火车到现在,他已经被她搞得晕头转向了,出人意了的惊诧,令他心悸。母亲一时也无法说清楚,自己是喜欢她还是不喜欢,一种本能告诉她,更多的是担心和害怕。母亲举起酒杯说:“小吕啊,今天我无论如何也应该感谢你,给我天大的面子,谁家不想,有你这么一个漂亮能干的儿媳妇啊!只是要你来当一个后母……,弃不委屈我们的大姑娘啊!”母亲到底是久经沙场,只轻轻一句话,就把飞来得一张五彩鸳鸯网,挑一边去。吕文化自从心中有了这个小秘密,从没有和任何人说起过,她一直沉静在自己编著梦幻里,‘我只是想嫁给高德全,和孩子有什么关系呢?’后母?!她就连梦也不会想到的,当有人在她面前把这两个字,一下子提出来了,她这才想到她要去做的角色,无数可怕的面孔向她压来,她感到有东西掉进自己的酒杯里,她看了一眼,什么也没有,又是一滴掉入杯中,是汗水,她已经吓出了一身的冷汗了……。

    吕文化也不知是如何结束这顿晚饭的,她只记得和小车班长说了声,送他们回去。自己就钻进楼上招待所,进了房间,反锁上门,靠着门,流下两行泪来,后又脱得一丝不挂,任衣服落了一地,放了一池凉水,慢慢地躺在里面,窗外下起年前的最后一场雪,她的心也像这雪花,洁白,却是冰冷。

    文化大革命造就了一批很特殊的人,他们拿得起,也放得下,今天可以死命保你,明天又可以死命斗你,再踩上一只脚,心脏也决不会为你多跳一次。在感情上也一样。吕文化决不会去当什么后母的,如果在情感的浪慢中,翻起有几朵浪花,她或许是会欣然接受的。无奈高德全不是那样的人,当他们再见面时,是在北站的站台上,看着小轻轻清澈的眼睛,她放弃了想拥抱他的欲望。流着泪水,目送着远去的列车。

    冯君瀚接到高德全的电报,就帮他联系返厂的车子。高德全总算一路顺风地回来了。当天晚上,冯君瀚骑车就到了那个半地窝子。一见轻轻,他就把她抱起来,在原地转了几圈,高兴的小轻轻‘咯……咯’直笑。

    “晚饭你们吃了吗?”冯君瀚问。

    “下午在新合吃了点,现在也不饿,上海带来路上吃的也没吃完,等会饿了下面吃,汤汤水水的吃了舒服。对了这几包烟,你帮我带去,给那个驾驶员师傅,他人真不错,给他烟,他死活不肯收下。”高德全边整理床铺边说。

    “你说老袁啊,好人一个。车子开得稳吗?小轻轻。”冯君瀚亲着小轻轻说。

    “二马叔,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小轻轻趴在他耳朵边上说了半天。

    “啊……!有这挡子事啊,那你喜欢不喜欢那个阿姨呢?”冯君瀚问。

    “她不要做阿姨,她说要做姑姑。”轻轻说。

    “那你叫了没有呢?”他问。

    “没有。”轻轻摇摇头。

    “为什么?……啊!”冯君瀚很认真地看着她说。

    “我也不知道。”说完她从他身上滑了下来,去抱住高德全的腿。

    冯君瀚看了她半天,想说什么,最后却没有开口。

    等高德全把一切杂事做完了,炉子上的水也开了,坐了三天汽车,小轻轻累了,抱着书包就睡着了,这是她外公外婆送的的礼物。

    高德全泡上茶,两人这才坐下说话。

    “这次回去和解了吗?”冯君瀚问。

    “和解算不上,大概是看在孩子面上,没赶我走,年三十晚在一起吃得饭,她父亲已经工作了,就是临走都没有和我说上一句话,她母亲对我一直不错,差一点不放轻轻回来,票都买了,还是不放轻轻,我只能带一本书去,轻轻一看就明白,她吵着要回来念书,这才放她回来,到时间上不了学,小轻轻可不放过你啊。”高德全说。

    “这种小事早搞定了,初三我就去了校长家,下半年报名时,我陪你去一次就行了。不说这些,说说那个开小车的是怎么会事啊?”冯君瀚问。

    “一定是轻轻说的,她可不是个开小车的,她现在是,上海革委会写作班子的成员,他们几个人负责写初稿,上面还有几个人写定稿,然后再用那三个笔名发表在两报一刊上。当然文章犀利,人也漂亮了,到底有多大的权利,我也不知道,反正到市委,如入无人之境,拍马屁的人,就多了去了。是我同学的妹妹,当年我帮她补过课,谁知道姑娘大了十八变,出入得如此水淋,我也想不到,算是对我有点暗恋吧,你知道的,我现在心里除了她,没别人。”他向床上看了一眼,满是柔情。

    “中间有什么故事发生啊。”冯君瀚问。

    “故事!?那来什么故事,一到上海,她来接我,我根本不知道,当晚请我们一家吃了一顿饭,她哥哥作陪,她是提了,我娘一句话就把她挡回去了,直到我回来,在站台上才见了一面,车到是她安排的,就这么多。”高德全放下手中的杯子。

    冯君瀚用右手食指,在鼻翼右侧上下来回地擦着,这是他想问题时的习惯动作了,过了好一阵子他才说:“如果她现在有问题,你帮不帮她?”

    “那还用说,一定会帮她,一码是一码,她又不坏。不过她现在正春风得意,问题……!?现在那来的冲突啊……!”高德全的些不解地说。

    冯君瀚很认真地说:“你给她写封信,就叫她赶紧脱离那个,什么狗屁写作班子,去干什么都好,就是不能再写一个字了,用不了三年,这帮人,准拉青单。”

    “喂……!喂,喂?为什么呀?你说得那么可怕,别故弄玄虚好吧,能说服我,我立马就写。”高德全多少也有点紧张。

    冯君瀚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说:“这几年老帅们走了不少吧,你真相信老人家能活到一百二到一百五?你没看和尼克松谈话的记录片?现在是小平在主持工作,在抓什么啊?在抓整顿,抓生产,全国有一大批中坚力量的人,从心里支持他,这是为什么?是人心思治,人们想结束这场运动,这般潜流相当强大,一旦老人家先走一步,那些在这场运动中的,即得利业者,必定完蛋,全世界的政治斗争,都是用血写的。你探亲回来,一路上,在火车沿线没有看到那么多要饭的,两边的庄稼长得怎么样?一个解放了二十五年的国家,应该是这种情况吗?在你探亲期间,我出了一次差,总厂有个保卫科付科长,让你帮他带一些东西回去,你知道带得是什么吗?是大米啊!是十公斤大米,我到了陕西他老家,才听说,最近这里才发生了一件大事,中央一个什么部长,在开会期间回老家来看看,看当年一起参军加长征老战友,谁知村里想尽一切办法不让他看,为什么,是因为县里丢不起那个人,这里的老红军,每月的党费,要靠家里养的一只老母鸡下的蛋,才能交党费,只给养一只,党费是鸡蛋。你知道吗,他们每月每人只能分到七斤粮食,全是玉米粉,做一个窝窝头,要加百分之七十的红薯叶,或者其它所为的杂粮,要用开水把玉米面烫粘了,才能把这些东西团成团。最后那个部长,还是见到了那些一起长征的老人,了解情况后,临走每人给了八块钱,部长前脚走,村里后脚来收钱,要他们把钱拿出来,建设新农村,这其中有个老人想不通,上吊死了,部长还在县里呢,这事一直闹到总理那里,当总理了解情况后,你知道总理他说了什么?他说,要不是共产党威信,这里的农民早就造反了,我们的农民好啊!后来总理从部队,调了一个远输师,给那里的百姓远粮食,每人增加十斤。我带去二十斤大米,小孩子见了眼睛都发绿啊,这就是我们要的社会主义?所以一定会变,这是必然的,只是时间题了,所以你要叫她离开那个狗屁写作班子。”

    高德全疑惑地看了他半天,才说:“你这么肯定?”

    “你看看林彪那班人马,今安在?”冯君瀚不想多说什么了。

    只有炉子上的开水在使劲地翻滚着,发出一连串长长的‘咕咕’声。

    天山恋歌 第二十五章 春 天 来 了

    汪兆光近来心情一直很舒畅,那张八瓦的台灯,在春节的晚上,在一个以马灯为照明的世界里,大放异彩,那是一个新婚之家,主人回上海结婚去了,金锦华帮着看家,正好可以给汪兆光住两天,金锦华虽然生他气,却也不讨厌他,她想,他大概真像冯君瀚说的那样,是个不会谈恋爱的家伙,老实的有点憨了,当看到他做的台灯,她明白,这个人的聪明在骨子里,至少在阿克苏,没有第二个人,想到,或者会做这个台灯。有人说,女人是捉摸不透,这种憨男人,哪个女人又摸得透呢?金锦华心中暗自思量。

    虽说是年三十,全团静静的,团部在放样板戏,大家都看厌了,去得人很少,和金锦华要好的几个女生,早就迫不及待地要享受,在日光灯下打牌的快感了,一群姑娘一起进了人家的新房,房间里除了有马灯外,还有一盏日光灯,把新房照的通亮。

    “嗳!排长,这个新房好像是为你们准备的,是吗……!”一个外号叫小种鸡的姑娘,拿金排长打趣起来。姑娘们立刻开心的跟着起哄起来,金锦华当然也不让人,笑骂到:“这只小种鸡,自己想下蛋,就快一点,拿我开心,这种憨男人,啥人想要啊……。”姑娘们立刻冲过去,大声喊着:“我要!……我要……!”七八双手一起上来拉他。汪兆光有点招架不住了,大喊:“救命……!”金锦华赶快上来护住他,说:“小心把他抢坏了,你们要赔的,你们都想要么,我到有点舍不得了……!”姑娘们开心的大笑起来,笑出泪来,她们好久没有这么开心了。

    两付牌放在桌子上,战斗开始了,争上游,打下台,姑娘们叫着,喊着,“噼噼叭叭”的摔牌声,不绝于耳,汪兆光手气又臭,常挨金锦华痛骂,但他心里甜着呢。直到凌晨两点,姑娘们才余兴未足地离开。金锦华又摆上夜宵,两人又喝了点红葡萄酒,这点酒对汪兆光就像喝饮料一样。

    “哎!侬打牌手气那能加臭啦,手气一蹋糊涂。”金锦华说。

    “侬老赢么,人家打了没劲来,过节么,开心是第一位的。”汪兆光否认自己的牌技不如人。“侬,平时那能想不到我呢,憨了要戏,好,今早为你马屁拍了是地方,开心干一杯。”金锦华举着杯说。

    “为开心开杯,哈……哈……。”汪兆光一饮而尽。而金锦华到有点上头了,还有点过敏,身上起了一些小疹子,刚才打牌又出了一点汗,其痒难耐,她说:“兆光,你帮我有背上轻轻搔一搔,这酒我喝得有点过敏了,痒死了。”

    “好呀。”汪兆光站到她身后,在她棉衣外轻轻搔了起来。金锦华不由地笑出声来,:“憨头,手伸进去呀,你这样搔,有狗屁用啊!”

    汪兆光酒没有上头,血已经上头了,他开始把手伸进去。金锦华在叫:“里面……,里面……,再里面。”他的手已经,进到她的衬衣里了,没有胸罩带子,那滚烫的肌肤像电流一样,击得他直摇晃,他只上下轻轻地来了两下,心想坏了,又要挨骂了,他惊叫道:“我不能再给你搔痒了,不来事,这手不听我指挥了,会向前跑的。”金锦华竟一下转过身来,投入他怀中……。

    汪兆光春节回来后,可是一身喜气,工作顺心,情感稳定。这年的五一节,他们回上海结婚了。在以后的二十年里,他们夫唱妇随,他们用自己的劳动和智慧,在上海开出了一片新天地,他们几乎成了厂里回沪知青的联系中心点,有许多人得益于他们的帮助。就连冯君瀚在最困难的时候,孩子每年的暑假,都在他们家里渡过。这自是后话。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春风已见,春天还远吗?春天终于来了,当北京的鼓点在全国震响时,上海的吕文华已经在南京军区当兵两年了,而那个写作班子成员,全部进了学习班,一进去就是数年。当人们感叹命运不济时,首先要看看,国运是否昌盛,国不昌,何来个人命运可谈,要想扼住命运的咽喉,撑握自己的命运的轨迹,岂不白谈。

    49年十一的礼炮,曾经宣布了这个多灾多难的民族解放,但是这个民族真正的觉醒,还是得益于,一九七八年十一届三中全会,得益于,实践是唯一检验真理标准的全国大讨论。这个民族,真正开始自省自己的理论,从盲目的老子天下第一中走出来,放眼一看当今世界,我们落后了,落后先进世界半个多世记。我们被忽忧了,被骗了,资本主义国家的人民,并没有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冯君瀚相信这种反差一定存在,没想到会是这么的大,整个民族都要反思这个问题。

    在这个冬天,北京的知青从北大荒返城了,一开春,云南的知青也返城了,新疆兵团的知青呢?

    在全国一千七百万知青的返城浪潮中,新疆兵团迟迟没有动静,但这种安静,最终被一阵春风掀乱了……。

    大潮终于在农一师有了突破。

    请看第二部。

    浦江春晓 第一章 奇 遇 奇 缘

    乌鲁木齐,火车站。

    高德全满头大汗地上了火车,安排好女儿,匆忙返身下车,下车去向送行的段贤昌致谢,没有他的帮助,又不知要在乌鲁木齐多待上几天。段贤昌,一个63年进疆的老知青,他是65年直接从上海工作组,调入氨厂的老人了,现在是总厂,长住乌鲁木齐市办事处的主任,一个十分热心的人,他深知交通的不便,他以知青的心,做人的良知,给每一个人,提供来回的方便。从吃住,到购票,甚至联系回厂的汽车,他留给所有知青,去探亲假的人,是暖暖的一团火,也不管认不认识,只要是厂里的人,一事同仁。而高德全却是很不熟识他。

    当他再回到车箱时。穿过嘈杂的人群时,猛然感到,后背一阵灼热,他本能地感觉到,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他。“这会是谁呢?”他边想边向前挤过去,当他走到坐位时,转身坐下时,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那是一个刚过而立之年,身材高挑的漂亮女人,成熟而健康,像一支白中带青的郁金香,在拥挤的车厢里,她拥有一份幽雅,身背一个大挎包,站在车箱的连接处,“她是谁?”他努力搜索记忆中的每一个人,一个画面定格在他脑海里。

    车箱里挤满了人,列车员提着空水壶,艰难地穿梭在人群里。女儿懂事听话,已有他齐肩高了。他默默地看着窗外,向后闪过的荒凉戈壁。心中无限感慨,十七年前,他和一群热血知青,从上海支边到了新疆,十七年的青春,悄悄地从身边溜走,如今,他却一个人,带着女儿,独自回上海了,却把她一个人,留在冷冷的戈壁滩上,叫他如何回见江东父老,再见了,新疆!再见了农一师!再见了我的青春……!再见了,我亲爱的爱人……!他鼻子一酸,眼泪就充满眼筐。“爸爸,你怎么哭了……,回家你不高兴么……?是不是又想妈妈了吗……?”女儿高梦婷,她伸出小手,帮他擦拭着眼泪。

    车箱门的连接处,一直有个中年女子,在注视着他们父女俩,她也在努力回忆十年前的那个晚上,一个从农一师,建化厂,来找唐珏妹的人,是他吗?那身工作服,和今天的一模一样,只是多了几分人生的苍伤,这眼神经过风沙的打磨,冷月的揉搓,已经少了几分清澈,多了几分老辣,看到他,让你联想到沙漠深处的瘦驼,虽瘦却是筋强骨悍。他那一身工人的形象,曾在她少女的心中,留下过深深地印痕,要不然那天,她不会一大清早,从伙房里,买三个馒头,在路边等他,送给他在回去的路上吃,这三个馒头,是否也依稀寄托了一个姑娘,怀春时一丝飘渺的情感,她自己,并不知道。他们素不相识,没说过一句话,竟竟是知青的缘故?!十一年来,他的影子,随着风沙漠糊了,十一年后,他又出现了,身边多了一个女孩。但在看见他的那一瞬间,当年的那份曾经心悸得感觉,又悄然地回到了心中。是否上苍的一种刻意安排……!?不管如何,一种它乡遇故人的冲动,和记者本能,使她想和他谈谈。她挤过人群,向他那四人坐的位子挤去。

    高德全第一次上车时,并没有看到她,刚才一看,也没有想起在那里见过,当他坐下后,闭上眼睛,静静一想时,十一年前遥远的记忆,犹新地出现在面前。记忆正是个神奇的东西,无数的画面在眼前闪过,时间一下向前推进了十一年,正是那个冬天的早晨,一个还十分青涩的女孩,和画面重合了。

    为了找表妹,他去了‘农三师,’四十八团十五连。真是农一师,富二师,穷三师,所言一点不差,就连团部,都没有一间像样的房子,连队更是如此了,找到唐珏妹所在的班组,已是深夜了,班长讲,唐珏妹离开已二三个多月了,大家都认为她自己逃回上海了,都说她平时不太讲话,胆子倒很大。谁知到,现在上海也没人,到现在还在找她,可能太迟了。

    无奈,他在连部将就地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在出连队的路口,就是这个,像三月新柳的姑娘,给了他三个馒头,只留下一句话:“给你路上吃吧。”不等回话,她就像一阵风,随风而去了。他当时就努力地想,回忆那张清白的脸,想牢牢地记住,但是,一直是模模糊糊的。但是此刻,模糊的印象,一下清晰起来了,时间并没有,把她青春的生命磨灭,想反,她变得更灵动,在挤满人的车厢里,她像一枝,破雪而出的雪莲花,洁白中带着一缕娇艳,高雅地昂着头,在人群中是那样的耀眼。他站起来,转过身去。而她正向他走来,眼前向他走来的真是她,“馒头姑娘。”他心中一阵激动,他迎上去。“你好!”两人同地向对方问候,都认出了彼此。相隔了十一年的手,穿过时空握在一起了,彼此都有点激动。“你探亲?”两人又是同时开口。

    “我到吐鲁番出差去,我已经调乌鲁木齐工作了。”她说。

    “啊!不错,真要祝贺你,那你是临时上车的了,没坐位,来来……,那你坐吧。”高德全说。

    “阿姨一起坐。”女儿拉着她的衣服说。

    “谢谢你,阿姨很快就下车了,你是女儿吧,叫什么名子啊?”她问。

    “我叫高梦婷,我和爸爸回上海去,就不来了。”梦婷说。

    她问高德全。“孩子是送上海读书去吗?”

    “不,我们调回去了。”他答。

    她有点惊奇问。“是调回上海吗?”

    他点头说。“是,这次是调动,我顶了我母亲的职,我母亲退休了。”

    她看看孩子问:“那你爱人呢?”

    他意味深长地说。“她留在新疆了……。”口气是那样地无奈和肃穆。

    “我妈妈死了,她回不去了。”女儿回答。

    “啊…对不起,我真不该问。”她坐下搂着女儿说:“阿姨今天什么也没带,下次阿姨一定补上好吗。”

    女儿懂事地说。“不用了。”

    “你也坐吧,人多,我们挤一下。”她脸突然红了一下说。她把梦婷抱在腿上。

    人实在太挤,这样站着,确实不便,他只能坐下说:“好吧。”

    火车在一个小站停下,许多搭便车的老乡下车了,车箱稍稍松了一些。高德全,削了个苹果给她,说:“这是我们厂里自己种的,口味很不差的。”

    “谢谢你。”她接过苹果给了梦婷,梦婷不接。“那我们一人一半好吗!”她把苹果剖开后,又问:“你表妹后来回上海了吗。”

    “没有,一直没有她任何消息,十多年过去了,每次探亲假,我都不敢面对她母亲。……不说这些了,说说你自己吧,我都不知……。”他打住了话头。

    她笑了一下说:“我叫孔宪邈,宪兵的宪,邈是藐视的藐,去个草字头,加个走字边,64年来的,一直在农场,那个时候,我根本看不到有什么出路,我自己又喜欢写一点东西,就拼命写稿子,到处投,刚开始时,我写得比较实,更本没人要,后来写的虚一点,到有人要了。”她不好意思的笑笑,接着说:“十年来总算有点收获,调令早来了,连队压着不给走,直到去年上半年,连队压不住了,才调到兵团报社,后来差一点我……”她突然黯然失色。“是连长的小舅子,死缠烂打,如魂附体,我一直从团部告到师部,才告赢。”她脸上没一丝开心的喜色。

    “就你一个人?”他问。

    “是啊,就我一个人,一个人还不够啊?”她孩子气地笑了起来,笑得那么阳光。

    “你真不容易,一个人打拼。”他赞许地说。停一下又说:“我和她母亲都是从团校来的,这中间呢……,发生了许多,说不清是与非的事,最后,我把她母亲一个人留在那里了……。”他看窗外,深邃的眼神看得很远很远。

    她动情地看着他的眼睛没有再问,凭女人的感觉,她相信,他们之间,一定有一份惊心动魄的爱情,那是谁也无法代替的,这份感情,已填满了,他整个生命的空间,那是一份怎样叫人嫉妒,而又不敢奢望的感情啊……!。

    她就这样陪他坐着,什么也不说,也不问。吐鲁番很快到了,高德全写了张条子,留下名字和上海的地址,她认真地收好。高德全说:“你以后探亲,给我联系吧,你那份情,也许我永远还不上了,希望你多少给我一点机会吧……!让我少一点遗憾行吗……?”

    她淡淡地看着他,说:“都是过去式了,永远不要提它了,让我们另起一行吧。”她说的很轻。

    “另起一行?”他问。

    她认真地点点头,火车拉响了长笛,开进了吐鲁番站,车厢里骚动了起来,她丝毫没有下车的意思,女儿在她怀里睡的熟熟地。“你该下车了。”他提醒她。

    她抬头看着他,朝他笑一笑,说:“随它去,我明天再回来。”

    “哪……”他一时语塞。

    她笑着问。“哪什么,你不会赶我走吧。”

    “不会,哪当然不会,只是你的工作……。”高德全没往下说。

    她轻松地说。“没事,记者都是自由人。”

    “这不,又……”又欠上了,他没说出口。眼看火车停了又开出站。竟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火车开出站不久,送饭的餐车来了,高德全刚想买饭,她阻止了他说:“别买,等一下我到餐车去买,常坐他们的车,很多人我认识,你培着孩子。”

    她一动,女儿醒了,她亲了她一下:“醒了,你坐好,阿姨去买饭好吗。”女儿懂事地点点头。他目送着她的背影,心中暗想,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真是一个好女人。

    “爸爸,这个阿姨你刚认识吗?”女儿问。

    高德全很认真地说。“认识,认识有十年了。”

    “那怎么她从来没来过我们家?”女儿张大了眼睛。

    “那个阿姨原来在农三师,和你的表姑姑在一起,就是太远了。”他说。

    “噢……。”女儿应了一声。

    那年头,在餐车里就餐的人,永远不会太多的,她从一家就餐的,维族母子三人身边走过,吃惊地听到,身后有人在叫她,她本能地回头看了一眼,并不见有熟人,她回头又走,那个维族母亲在身后,用上海话喊她:“孔宪邈。”她又一次地回过头来一看,简直就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那个一身维族服装打扮的女人,极像唐珏妹,她试探地喊了一声:“唐珏妹。”

    “孔宪邈!”

    “唐珏妹!”

    “真是你啊!”两个女人紧紧地抱在一起,全不顾周围惊诧的目光。“你这身打扮我根本不敢认你啊,这都是你的孩子……?!”孔宪邈激动地说。

    “是啊,是啊……!”她朝孩子们看看,说:“你没变,所以我一眼就认出你来了。”两人都有无数的问题要问对方。一阵激动过后,孔宪邈才想起问,“你在几号车箱?”

    “在6号卧铺。”唐珏妹说。

    “那你别走开,我等一下,再给你一个惊喜,现在我要办点事。”说完,她又向前面走去。

    她不大一会,就回来了,看见她们已经吃完,就说:“你们母子三人别走了,我还没吃,他们菜送来,就放在边上桌子上好了,等我去去就来。”

    高德全见她激动的满面红光地回来,不知她见到了什么熟人了。她说:“你把行李收一下,我们走了,东西一件别掉了。”她完全像女主人一样向他说,她话音刚落,立刻有人热情地帮着他们,把他们的行李,从行李架上搬下来了。她帮着把行李背上,拉着女儿的手说。“我们走吧,东西没少吧?”女儿刚站起身,立刻就有人坐下来了。“我们要到那里去?”高德全仍不放心地多问了一句。她也不答,带着他们父女穿过了三节车箱,来到了餐车,唐珏妹就迎了上来,他们在摆满了菜的桌边放下行李,孔宪邈指着唐珏妹问高德全:“你认识她吗,”他摇摇头答:“不认识。”她又回头问唐珏妹:“那你呢?”唐珏妹同样摇摇头说:“不认识。”孔宪邈手按心口,激动地说:“你们听好了,我要叫你们的名字了,……高德全……唐珏妹……。”这六字一出口,两人都大吃一惊,半天没回过神来。当年少男少女的身影,彼此都已十分地遥远,而如今,已拖儿带女,加上唐珏妹已是一身维族服饰的打扮,高德全就是见了她的面,想也不会想啊。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大叫着:“表妹!表哥。”他们俩激动地抱成一团。无数的问题,潮水般地涌来,孔宪邈说:“你们兄妹俩,慢慢再说,先吃了饭,到卧铺里慢慢说吧,行吗?我也要听听呢。”

    高德全从舍不得在餐车里吃饭,看着一桌子菜,竟不好意思起来,孔宪邈说:“买也买了,你不吃可就浪费了,珏妹他们刚才已经吃过了,这有大肉的菜,两个孩子也不会吃的,你下筷子吧。”她带头吃了,并给女儿碗里,挟了块回锅内片,女儿正是能吃的年龄。

    饭毕,列车长来了,送来了刚补的卧铺票,孔宪邈千恩万谢地送走了列车长,高德全要把补票的钱给孔宪邈,谁知她却执意不接受,女人的固执,也真叫人头痛。她避开话题说:“我要是下车了,你们就错过了,她十多年没回上海的家,回去了能找得到家吗?”

    高德全猛然惊到,说:“她家早搬了,我们兄妹俩,欠你的情,那就太大了。”三个孩子已经哥哥姐姐地开心在一起了,好不热闹。

    在列车长的帮助下,卧铺调整好后,大家重新坐定。孔宪邈举着杯子说:“咱们以水代酒,为你们兄妹相遇干杯。”“干杯!”“为小妹和哥哥嫂嫂在火车相与干杯。”孔宪邈先一愣,接着开心地大笑起来,一直笑出泪来。摇晃着手说:“你搞错了,错了,我们不是,不是夫妻。”她抱着唐珏妹的肩说,口气中的遗憾,流露于词。

    “那你们怎么认识的呢?”唐珏妹有点奇怪地问。

    “你哥因为来找你,我们就认识了,有十多年了。”她隐去了她心中的故事,又说:“那你得故事,一定很精彩,现在可以跟我们说说了嘛……?”

    唐珏妹一中一下两个卧铺,高德全是一个中铺,在对面,他们地喧哗,特别是,一个会说上海话的维族女人,引来了不少好奇的听客,列车不停地在下坡中减速,时不时地拉响气笛,“喔……喔……。”

    唐珏妹的脸色漫漫地沉了下来,那个曾经不堪回首的望事。

    “那一年,农场开始搞运动了,新疆到处在武斗,农三师这么穷,也在斗,连队也是一样,我十分害怕,妈妈叫我回上海,我怎么回得去呢!就想逃回去,又不敢跟人讲,后来我娘把钱寄来了,我就做了准备。那时天还不太冷,我一个人,只带了个小包,就一个人到了团部,找了三天汽车,没有一辆是到乌鲁木,当然没找到。记得是第四天的早上,我在刷牙,这时,一个三十多岁的,四州男人,就跟我讲,他说,他是团部的采购员,认识许多老乡驾驶员,看我已经等了三天了,没有找到车,原意帮助我,问我敢不敢坐老乡的车,到乌鲁木齐,我也实在没有办法了,只好硬着头皮点点头,就是河豚鱼,今天也只好拼一下了,那天下午,他骑了一辆旧自行车,带着我到老乡那里去,他骑了两个多小时,到了一个全是老乡的地方,那里到是有三辆汽车,还有人在修车,看到有车,我也就放心了,他带着我东找西转,又走了半天,到了一个老乡家里,跟我讲,让我等他一下,他去了半天,在里面又吃又喝,他们讲话,我又听不懂,天都黑了,人又冷,心里又怕,他吃完了,才叫我进去,叫我别拿包,吃点东西马上就走,他也搭车回团部去,我也不太放心,但也没办法,只好跟他进去,我那里吃得下,他后来又要去小便,到了门口,他骑上车子就走,我当时都没有反应过来,等明白是怎么回事,再追出去,他已经骑的很远了,我沿着老乡的篱笆墙,一直追到路边的小桥边,他消失在森林的尽头,再也看不到他的影子了,我就在渠道上哭啊……,哭,哭得昏天暗地,还引来了一群老乡的狗,也跟着一起叫,我真是怕死了,这些狗赶也赶不走,我也不知道哭泣了多久,一个小老乡提着马灯过来,给我披了一件羊皮袄,一直在边上陪着我,他讲了半天,我也听不懂,就知道一个怕,心想这下完了,那时心里的怕,真是不能用话来说了,到了下半夜,天就很冷了,我也哭累了,那个老乡在边上守着,一直到天亮时,我已经寸步难行了,我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可以再回到团部,那天早上,我被老乡带到了他家,他给我吃了一碗糊糊,碗是那种木头的,我反正也饿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吃下去的,大概是饿昏了吧,反正是吃了,他把一天吃的东西,放在桌子上,就出工去了,门也不锁,我又没敢逃,身无分文,不知往那里逃,晚上他收工回来,他烧了一壶开水,我又吃了一点馕,他又把第二天吃的东西,准备好,他睡外间,自己点了个破油灯,把马灯给我,拿了个破盆进来,给我晚上用,又给我一根棍子,比划了半天,我才知道,叫我晚上顶门,晚上我像一只猫一个地倦了一个晚上,那里敢睡啊!他也没有到里间来。以后也天天如此,我不能总吃白食呀,我就开始帮他做一些家务,发现他有很多高中的维族课本,知道他也是个高中生,慢慢地,这个家就变了,老乡的狗,看见我也不再叫了,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月,他父亲回来了,他父亲能讲几句汉语,我这才知道,我被那个四州人卖给他了,他说是我的哥哥,母亲死了,没有钱回不去了,把我买了好回去奔丧。要买陆佰元,老乡没有那么多,只给了他伍佰多一点,所以就做了一顿饭给他吃,他还抢了我的包,里面有贰佰多元,是我妈妈寄来的,给我回去的路费,我已经一无所有了……。”唐珏妹脸色苍白,当时的惊恐和绝望又浮现在她脸上。大家静静地听着,只有列车的车轮在轻轻地吟唱‘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大概第二个月吧,家里能做的事,我都做了,多少年没擦拭的窗子,都擦得明明亮亮,我就跟着他去出工了,在连队什么样的活,我都干过了,所以在地里,我也干得很出色。那里没有运动,生活也很平静,只是每天一到地里,姑娘们总要问长问短,慢慢的我也学着说维语,会说一点维语了,晚上就有了交流,他有一个姐姐在当兵,父亲在巴楚工作,不久他父亲又回来了,带了一些衣服,和一个大卡盆,三个多月了,我都没擦过一次澡啊,看到半盆热水,真得,我又哭了一会,我想,我欠了他们那么多钱,钱没还清以前,我是不能走的,但要还到猴年马月,我也不知道,这里没有武斗,平静祥和,慢慢地,我也不想走了,入冬了,又过了二个月,快过春节了,那天夜里,外面下着好大的雪,我们都睡下了,他爸爸突然半夜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回来了,他在外面把我叫起来,我出门一看,我被他们父子俩,深深地感动了,老人半夜回来,只是为了给我偷偷地送一快猪肉,白天根本不敢送肉回来,老人什么话也没说,第二天一大早就走了。这一夜,我又哭了一晚上,是我第三次痛哭,哭的很畅快,那一晚我想的很多,他对我这样好,从没欺负过我,在连队,是女的多,男的少,连对像也找不到,好多女孩子为了有个男朋友,只要男的,什么人都可以,好几个女的追一个男人,所以我也想通了,刚来时,是我欠他们钱,不能走,现在是我不想走,因为几个月在一起的生活,我认识了他,慢慢地了解了他,从心里真正爱上了他,新疆都来了,在兵团和在地方,又有什么区别呢?第二天我问他,外面太平了,你送不送我回去?他看了我很久,终于点了头,我看得出他心中的不舍,我第一次抱着他哭了许久。过年了,他父亲回来了,带来了一些衣服和糠果,我们花了十五块钱,就结婚了。刚开始很穷,现在好多了。老大十岁了,女儿七岁。我们在一起生活了这么长时间,孩子的爸也学会了不少汉语,他到县城做翻译去了,我也当了一个老师。”

    这,就是那代人,当年的道德,欠了人家的钱,自觉地用劳动来补偿,这,就是那代人的情感,简单的像一碗清澈的天山雪水,洁白得如一束雪岩下的雪莲花,沾不得一星半点铜臭的气味。

    她讲的很简单,也很平静。好像在述说别人的故事。孔宪邈搂着她的两个孩子,已是泪人一般,周围旅客都跟着一起唏嘘不已,纷纷发表着自己感受。“孩子啊…你碰到好人了,要珍惜啊!”一位老人拉着她的手,久久没有松开。

    孔宪邈等大家散了才说:“开始的几个月,你在一个完全默生的环境里,你能挺过来,实属不易,这种心灵的煎熬和感受,只有你自己才能体会,你就像新疆的红柳,你用顽强的生命,扎根在边疆,是你生命的赞歌,是你丈夫的大义和善良,是人性中纯朴的美德,在维系两个不同民族的血脉,是你们夫妻在诠释人与人的,人间真爱,你是新版的田螺姑娘……。我被孩子的爸爸,深深地感动了,我回去一定要写一篇报导。它以欺骗和残忍开始,但因为主人公的善良,和人性中的大爱之炬,一个原本会悲剧结尾的故事,被你们彼此一起跳动的心,改变了轨迹,有了美好的结果。这个故事,实在是太美了。”说完,她仍意有未尽。

    高德全听她讲完,心想,你还真能总结,但又说的很对,赞许地看她一眼说:“这个任务你一定要完成得好,如发表的话,寄一份给我。”他想了想又问:“珏妹,你以后没给家里写过信吗?”

    “写过,第一次写信,是结婚前,这封信退回来已经过了四个多月了,以后也写过几次,都退回来了。以后再没写过信了。本想这次到上海先去你家再说,没想到,在火车上,就碰到你们了。”他接过话说:“这全要感谢孔宪邈,不是她,我们怎么可能相认呢,彼此变化太大了。”他和她交换了一个眼神,她回以平静笑容,她全然忘记自己留在车上的初衷了,她只静静地坐在铺上,看着他们兄妹俩,只是更多地把目光停在他身上罢了。

    孔宪邈本来准备在哈密站下车的,她很想和他说说话,现在她感到该返回去了,虽有一丝遣憾,但今天的收获对她来说,已经空前丰富了,她一时还难以完全消化掉。

    列车减速了,前方是‘十三间房’一个小站。孔宪邈站起身来准备下车了,是女儿,梦婷叫了起来:“阿姨你要下车吗?”

    “是啊,阿姨该下车了,阿姨想和你们一起回去,但阿姨要工作呀,下次阿姨回上海一定来看你好吗!回去好好念书,听爸爸的话好吗。”她完全以母亲的口吻在和他们告别,短短的一个白天,她已容进了他们的生活,从中午买饭,到找人补办卧铺票,这种角色的变化,她丝毫没有察觉什么不妥。

    高德全心里明白,孔宪邈身上,有一种他十分熟悉而久违的东西,既遥远,又在眼前飘忽。她决定下车,多说已无必要,他起身准备送她。唐珏妹也站起身来。

    孔宪邈把照相机拿出来,说:“今天我很感动,你们坐好了,我要给你们留下个个记念。”大家赶快坐好,他们五个人,在下铺靠窗的位子分别就坐。她按下了快门……。

    站台上人不多,只停短短的三分钟,唐珏妹没下车,想多给他们一些时间,他们父女下了车,依依作别,高德全说:“东西都托运了,身上没什么值得溜恋得东西,下次吧。”

    “有。”她说,她用眼睛深情地看着他,慢慢的伸开双臂,他迟疑了极短的一个瞬间,伸出有力的双臂,把她搂进怀里,她把头尽量深地埋进他的胸前,以至差点至息,只到汽笛拉响,他放开她。她说了一句:“你是我第一个拥抱的男人。”高德全又上了车,她目送着列车,带着他,消失在大漠的尽头……。

    卧铺车箱已进入夜间远行,三个孩子,都进入梦乡了,车箱里暗暗的,这兄妹两人全无睡意,对高德全来说,今天好事一下来的太多,十多年来的探亲假,他从未坐过卧铺,首先是太贵,其次是更本买不到,每次探亲路上都十分疲惫,今天能躺在酣睡的女儿身边,实在是孔宪邈的成全,要花去她近一个月的工资呢,她的热情和真诚,叫你无法拒绝,而她从没有任何的索求,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他想问问珏妹。他一扭头,见对铺的唐珏妹正看着他。

    “哥你还没睡啊。”她轻声地问。

    “睡不着,大概不习惯吧。”他说。

    她又问:“哥,我嫂子是什么时候走的。”

    他把右手食指放在嘴边,‘嘘’了一下,说“……有十一年了吧,孩子才四个月,就……”

    “……”

    过个好一会,唐珏妹又说:“哥,你多不容易啊,当爹又当妈,十来年了,哥你还放不下嫂子么?”

    “是啊,放不下。……”他轻轻地叹口气,算是回答。

    “哥,你们厂里就没有好女孩子了?”她睁着眼不解地问。

    “那当然有了,多了去了,怎么会没有呢。”高德全说。

    唐珏妹想了一下说:“哥,我看孔宪邈对你有意思,在连队里,她可清高了,我们连队本来男的就少,所以她更是独来独往,她平时很静的,下班就是写,一个劲写,终于写出明堂来了,当记者了。”

    他闭着眼睛说:“不会吧,也许她就是个外冷内热的人,上次也这样,也许和上次……。”他无法做出判断,她身上多少有一点神秘的色彩,也有一种他十分熟悉的气质,她一定也是个极其优秀女人,这点他丝毫不怀疑,慢慢的孔宪邈和袁梦珠合而为一了……。

    浦江春晓 第二章 浦 江 如 泪

    上海北站的出站口,似乎永远都是水泄不通的,高妈妈已是一头白发了,但精神尚健。她焦急地在人群中,伸着脖子大声地问:“你们是52次吗?是从新疆来的吗?”当得到肯定地回答后,她又焦急地向每一个像儿子人,多看上几眼,生怕错过了,那淘气又可爱孙女又长高了吧,老人的脸上,沁出着细细的汗珠。直到出来的人流少了,老人这才紧张地大喊起来:“全子…全子…”

    “奶奶……奶奶……”老人这才发现自己的膀子,已被一个背着包的高个小姑娘抱住了。心花怒放的老人,才转急为喜地大喊:“亲孙女啊,想死奶奶了,想死奶奶了,你爸爸人呢?”小孙女一指前面一大堆人说:“等一下奶奶就知道了。”这才看见儿子和两个列车员,推着小平板车上一大堆行李,从边门出来,老人全然没有注意到,穿得花枝招展的唐珏妹母子三人,着急地大叫着:“全子,妈在这里啊,叫你托运嘛,你又要省那几个钱,现在……。”她担心儿子回来,东西多一点,会被罚款,一看这个架势,心里就怕的要死。高德全一面叫着,一面向母亲这边走来,大声地‘回应着’母亲:“妈!妈,你看看她是谁?”他把唐珏妹推在母亲面前。

    老人疑惑地看了半天,摇摇头说:“不认识呀。”“大姨妈,我是珏妹呀!”唐珏妹已泣不成声地抱住老人了。“珏妹?珏妹!…你是珏妹。”老人猛地大惊,推开她又仔细地把她细辨,这才从她脸上找到一点逝去的影子,大喊着:“珏妹,珏妹啊…我苦命的孩子啊,你娘为你都哭瞎了眼睛,你那里去了啊,十多年你是怎么样过来地呀。”这短短的相聚,已引起了一大堆围观的人群,好奇的人们,看到了一个会讲上海话的维族女人,和两个孩子,听了列车员的解说,才明白了一个大概。“这个杀千刀的骗子,把上海知青害得好惨。”“这个维族老乡,那能加好啦,两个小人长得,加漂亮,好看来……。”大家七嘴八舌地戏说着,刚听来的新闻。高德全千恩万谢地告别了仗义的列车员,叫了二辆出租车,才脱离看热闹得人群。

    详福里,是一个上海典型的石库门建筑群,右手一长排墙壁一直到头,左手一排排老房子,整齐地排在一边,高家在第一排最后一间,详福里,一下开进两辆出租车,小弄堂里就被占了一半,引来很多邻居看热闹,立刻传出来新闻,高妈妈家来了个新疆媳妇,引得好奇的大妈大嫂们来了一屋子,唐珏妹的孩子,更是大家品头论足的对像,高德全切开了两个哈密瓜,好不容易才把大家送出门,下一拨人又进来了,直到大家明白了唐珏妹,是高德全表妹时,大家才先后散去,一家人才坐下来说话。

    高妈妈说:“全子啊,今天中午先筒单地吃一下,下午睡一下,起来后到澡堂洗个澡,我去跟二姨她打个电话,晚上就到饭店里去吃饭好了,你们看怎么样?”高妈妈在征求孩子们的意见。三个孩子开心地大叫:“我们不睡,我们不要睡觉。”“那怎么行,坐火车几天几夜了,到家了再不睡觉,那能行?不行,一定要睡的。”老人故意虎着脸。

    “妈!随他们去,我们这次是坐卧铺回来的。”高德全为三个孩子们解释。

    “大姨妈,全哥这次碰到贵人了,才补得卧铺,”说完唐珏妹朝他做了个鬼脸。

    “什么贵人?是男是女啊?”老人很显然听出弦外之音了,最让她闹心得是,儿子的婚事。

    “当然是女的了,是个大美人,和我一起到新疆去的,人好得很,还是个记者,钱都不要他的,还坐火车送了全哥一天呢。”唐珏妹故作神秘地说。

    “真得啊!”老人脸上放着光看着儿子。

    高德全真怕母亲瞎开心一场,赶紧说:“没有得事。妈以后给你讲。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三个孩子奶奶外婆的叫着,老人开心得直抹眼泪。不一会儿,高德全提着个有盖的竹笼合子回来了。打开一看。“哇…有爆炒羊肉,银白肚丝,还有用锡纸包好的烤羊排。”两个小新疆高兴的直跳脚。“全哥,他们俩猪肉也吃一点的,没关系。”“来吧!开饭勒……。”梦婷叫了起来。

    趁着他们去洗澡的时间,高妈妈在里弄口的电话间,要给妹妹打个电话,等了好久,电话里才传来了声音,高妈妈强忍激动,尽量放慢语气地说:“阿妹啊,我是阿姐……,今天晚上,我要请你们全家吃饭。”

    电话那头传来妹妹的声音:“啥事体啊,今早是啥日子啊。”

    “今天是我的大喜的日子,更是阿妹你大喜的日子,把小弟和鑫妹都叫上,孙子外孙都叫上,今天一个都有不能少,那个不来,以后不要再叫我了,就在前面大路口,聚园酒家,你们都认识,不要忘记,晚上五点半,聚园酒家。”老人开心得怕说漏了嘴,急忙挂了电话,她的高兴,感染了电话亭的每个人。

    他们从澡堂回来后,高妈妈说:“今天晚上,我已在饭店里,定了两桌,全子你现在陪珏妹买衣服去,今天晚上你就别穿新疆衣服了,买完衣服去烫个头,我要培孙女到她外婆家去了,晚上要一起聚一聚,明天你们就可以自己安排了。”小梦婷高兴得小脸通红,一面梳头一面叫:“奶奶你等等我……。”

    天刚暗,饭店门口已是彩灯齐放,华灯流彩了,唐珏妹斗争了半天,决定今晚还是穿一身维族新装,彩裙遥拽,十分动人。唐珏妹的心,激动得忐忑不安。十五年来,梦中哭醒过多少次,叫亲娘,不知娘可安,母亲总是那么遥远,依稀看不见,女儿今天终于回来了……,我要好好叫声娘……。

    她再三告诉俩个孩子,?</p>
没看完?将本书加入收藏我是会员,将本书放入书架复制本书地址,传给QQ/MSN上的好友章节错误?点此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