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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文小说网 -> 玄幻魔法 -> 大皇商

正文 大皇商第32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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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中元本来只是想让他回答一下,结果却不想他这么一本正经,又是起身又是行礼的,倒让沈奚靖脸上笑意更深。

    就算他是杨中元的伴侣,也断然没有那般厚脸皮,蹭着伴侣跟帝君的熟稔,也态度随意般交谈。

    他此番动作,再加上话里话外半句都不夸耀自己,倒是让沈奚靖刮目相看。

    “恩,你倒是个不错的。只望你以后好好对待中元,叫他一直安好下去。”沈奚靖道。

    程维哲见他这样为杨中元着想,也并不那般高高在上咄咄逼人,心里对他是越发恭敬。

    虽说大梁三百余年,也有世宗明皇帝与明贤帝君被称为传世佳话,但几十位先帝之中,也不过只有世宗明帝那一位。

    当时睿帝穆琛册封沈奚靖为帝君,同日言明终天启一朝,不再采选,此生只得睿嘉帝君沈奚靖一个伴侣,他们的这一段故事,又被百姓口口相传。

    他们的时代才刚刚开始,许多人也都在猜测到底睿帝会坚持到何时,但此时此刻,程维哲听着沈奚靖沉稳低柔的嗓音,他却由衷相信了睿帝的选择。

    能在位高权重之后,对曾经微末之时的旧友关怀备至,这位睿嘉帝君,倒也真是难得。

    想到这里,程维哲回头看了一眼杨中元,心里也跟着热乎乎的。

    人生得此伴侣,真是心满意足。

    他慢慢跪到地上,先是向沈奚靖磕了三个头,然后直起脊背道:“今日借君上之言,草民程维哲在此起誓,此生定一心一意同中元白首,与他举案齐眉,生死不离。”

    他说完,又去看杨中元,咧着嘴冲他笑。

    那笑容里,有浓得化不开的爱意。

    沈奚靖见他们深情对视,也不由露出微笑,想到每日都陪伴在身边的穆琛。

    只望大梁百姓都平安富足,幸福快乐。

    之后,沈奚靖又细细问了杨中元许多衢州的事情,问了他福满楼怎么样,也关心了他们在衢州的生活。

    杨中元都一一如实答了,然后又简单关心了一下两位皇子。

    皇帝的事情他自然是万万不能问的,倒是两位小殿下可以关心则个,问得不能太深,浅显一些也好。

    “君上,不知二殿下起了小名没?”杨中元问。

    说起这个,沈奚靖笑容更是灿烂:“叫汤圆,皇上给起的。大宝知道以后可开心了,这个臭小子。”

    杨中元听了,不由深吸口气,最后还是笑出声来:“皇上总是这般有才。”

    沈奚靖也觉得好笑,跟他一同笑过,才说:“可不是,也不知道将来还能不能再有孩子,如果有了,他父皇不知道又要起什么怪名。”

    对于之后能不能再有三殿下的这个话题,杨中元没接,十分巧妙地说起了御膳房的事情。

    “讲到汤圆,不知小福子把御膳房管的怎么样了。”

    沈奚靖道:“他比你还会吃,如今倒是不错。只是年节的时候开大宴,他还说想你了。”

    杨中元同师弟关系一直很好,听到他想自己,也不由有些黯然:“是啊,以后只怕是再没机会见了,他说不想出宫。”

    沈奚靖这会儿表情却有些得意,他挑挑眉,玩笑般道:“怎么会?如今这宫里,吾想叫谁来还不是一刻的事,不如你数十个数,看看那门后面有没有人窜出来?”

    杨中元的一双眼睛顿时亮了,他定定看着那扇门扉,不由自主跟着数起来:“一,二,三……八,九……十!”

    可是他最后那声十是喊得响亮,门后却依然静悄悄的,没人出来。

    杨中元眼中黯淡了几分,抿着嘴回头瞧了一眼沈奚靖。

    以前沈奚靖性子相当沉稳,可后来或许被帝君养得好,也渐渐恢复了几分活泼,他没离开的时候便总被他叫来宝仁宫玩些新进贡的有趣东西,自然少不了被帝君诓骗打趣。

    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年不见,他还是这般恶趣味。

    然而,他话还没说出口,却听沈奚靖道:“还不快出来?你们杨哥都要吃了本君了。”

    下一瞬间,那扇门扉便突然敞开,几个熟悉的身影窜了出来,先是规规矩矩给沈奚靖行了礼,得了允许后,这才凑到杨中元面前见他。

    “杨哥,高不高兴,惊不惊喜?”说话的,便是他的师弟田小福。

    杨中元突然低下头,用衣袖捂着脸。

    李暮春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都当爹的人了,还哭鼻子呢。”

    杨中元哽咽出声来,他低声道:“我很高兴,也很想你们。”

    沈奚靖见他们都有些激动,便笑着同杨中元作别,让他跟旧友一起多谈些时候,如果时间晚了,还可留在宫中用午膳。

    杨中元擦擦脸,拉着程维哲站起身来,又给他行礼:“君上,谢谢您。”

    沈奚靖已经走到门口,外面一排的小宫人在等着迎他,他的表情已经同方才不太一样了,严肃冷淡得很,再找不到半分放松。

    杨中元跪在地上仰头看他,只听他淡淡道:“中元,明年还等你来。”

    说完,他便甩袖离去,只留众人一个威严背影。

    他走之后,剩下的宫人们便放松了一些,抓着杨中元七嘴八舌念叨起来,最后又开起了程维哲的玩笑,杨中元跟程维哲扛不住,最后终于在午膳时分脱了身,同他们道别之后,离开宝仁宫。

    送他出来的,还是张祥荣。

    走到宫门口时,俊秀的青年轻轻叹了口气,只道:“杨哥,明年再见。”

    杨中元跟程维哲慢慢走出宫门,回头看他一眼,正午阳光里,单薄的宫人微微弯着腰,青灰的宫装暗沉沉的,跟这个春日时节半点不相称。他背着光,面上的表情都笼在阴影里,丝毫看不见。

    杨中元轻声道:“再见。”

    天启十四年春,他也是从这个宫门出来,当时他走得决绝,直到马车离开许久才从车窗里简单回望一眼。

    马车飞快向前驶去,宣武门的朱红门扉在他们身后缓缓关闭。

    那时心中五味杂陈,只想着十四年了,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却不料两年之后,他又再次回来,却以另一番身份。

    再见旧友,他心中高兴,也明悟了许多事情。

    这座金碧辉煌的永安宫,好是好,却终归不是家。

    他从来不曾后悔,当时离开归家,抛却宫中的富贵荣华,重新成为平头百姓。

    “阿哲,我以前也是他那个样子的。”杨中元轻声说着。

    程维哲握紧他的手,心里疼痛得几乎要裂开,他把他抱进怀中,望着那座高大巍峨的宫殿沉声道:“小元,那都过去了,我们回家吧。师父、爹爹、小天跟豆豆,都在等着我们。”

    想到家人,杨中元脸上又扬起微笑:“恩,我们回家。”

    ☆、160大结局完

    回家的这一段路;看似很近,实则很远。

    相比与来时的忐忑与期盼,回去这十几日的马车;却叫两人体会了一番度日如年滋味。

    四月末,梨花绽放;莹白的花瓣圆圆的,带了几分可爱。

    程维哲跟杨中元坐着自家的马车从衢州郡府北城门缓缓驶入,一同返家的各位商人们都着急回去,便也没有彼此说客套话,到了巷子口就直接离开,倒也省事。

    等到了晚山街,程维哲便让车夫直接往家里行去。

    衢州这个家;说起来他们已经住了一年余。从去岁二月里来到衢州,到如今梨花再开,他们一家人已经在衢州落地生根,对这个繁华富饶的郡府相当熟悉了。

    巷弄里一家家精致门楼在他们马车两侧一一划过,只留一点胭脂残色。

    终于,马车在杨府崭新的门楼前停了下来。

    外面车夫先是跳下马车,然后便道:“两位老爷,到家啦。”

    到家了,无论什么时候听到这句话,都让人觉得心中温暖,一瞬间便放松下来。

    程维哲跟杨中元一起下了马车,抬头便看到自家黑色匾额,上面杨府两个大字是韩世谦亲笔所写,然后请了衢州最出名的木匠师傅雕琢而成,看起来异常气派。

    “到家了。”杨中元感叹一句。

    “是啊,到家了。”程维哲拉起他的手,两个人一同往家中走。

    门房处一直都在等他们回来的小厮已经飞快跑进家门去报信了,程维哲跟杨中元一路走过前院,转过正堂便看到一家子人正匆匆往从内宅往外走。

    一月不见,师父跟爹爹还是老样子,而徐小天却高了些,有些少年摸样了。倒是他们家的豆豆,似乎因为爹爹跟父亲扔下他许久不见,正鼓着脸不看他们。

    他如今一岁多了,爷爷爸爸爹爹哥哥都会叫,吃喝拉撒也说得利索,平日里吃得好,养得精细,所以他走路也早,如今正是满院子跑的时候。

    家里的亲人们,他也多半都认得了。

    这其中,对于两位父亲,他自然是最亲的。

    豆豆打小就不是个娇气孩子,能吃能睡,除非是病得难受,也并不需要家人时时哄着。可这次两位父亲一走就是月余,他年纪小不明白父亲们是去忙事情,只觉得他们都不见了,心里头越发着急。

    无论周泉旭跟韩世谦怎么哄都没用,最后还是徐小天的话起了作用。

    大抵底是因为徐小天年纪也不大,豆豆理所应当认为哥哥不会骗他,因此当徐小天跟他保证他爹爹父亲还有十天便能到家,他才消停下来。

    虽然还不识数,但是每天都要让徐小天给他数一遍,不管听不听得懂,他就是觉得高兴安心。

    终于到了今天,当小厮进来的通报的时候,周泉旭正在给他喂肉茸米粥,米粥炖得烂乎乎的,肉味浓郁,豆豆一直很爱吃。

    除了家人,豆豆对外人说的话都反应要慢一些,别人说话快了,他也听不懂,小厮语速相当快,等他说完,豆豆也只抓住了老爷、回家这两个字眼,顿时紧张地使劲咬住勺子,把自己狠狠磕了一下。

    “哇,”豆豆顿时大声哭了出来,然后抽抽搭搭喊:“坏爹爹,坏父亲。”

    周泉旭虽然心疼孙子,可看他一张小脸气鼓鼓的,又有些想笑。

    等到韩世谦领着徐小天过来的时候,就看到周泉旭憋着笑给豆豆擦眼泪:“乖宝宝,爷爷带你去打他们,都是他们坏坏。”

    豆豆平时就不爱哭,这次磕疼了乳牙,加之心里委屈,这才哭了。

    被周泉旭柔声一哄,眼泪立马就收了,他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用一袖子蹭了蹭脸,伸手让周泉旭抱他。

    周泉旭心中一片柔软,把他胖乎乎的小身体抱进怀里,给韩世谦使了个眼色。

    韩世谦会意,立马摇了摇徐小天的手,然后道:“豆豆最乖了,你看小天哥哥没骗你吧,你爹跟你父亲真回来了。”

    豆豆听了他的话,眼睛顿时亮了。

    刚才小厮说的他没太听懂,此刻韩世谦说的他却明白了,他低下头,见徐小天正抬头冲他笑,顿时又笑开了脸。

    一家人出了安苑,一路往内宅院门走去。

    豆豆有些激动,又有点生气,他原本还是挺高兴的,可想想父亲哄了他几句就走了,心里不由也有些生气。等到走到内宅门口,见到两位父亲正往这边匆匆而来,他立马气鼓鼓地扭过头,假装不去看他们。

    程维哲跟杨中元从来没离开孩子这么久过,心里想他想得抓心挠肝,此刻见了,恨不得赶紧抱在怀里揉一揉,却不料儿子正跟他俩赌气,根本不搭理他们。

    两人对视一眼,只得无奈地跟爹爹师父问了安,又关心了徐小天的身体,这才往主屋走去。

    一路上,无论杨中元跟程维哲怎么逗,豆豆都只趴在周泉旭怀里,谁都不搭理。

    等到了正屋里,杨中元和程维哲还是没能跟儿子说上半句话,只好先回屋洗漱过后换了衣裳,这才又一起下来,打算趁着午膳之前先把京里的事情同师父跟爹爹讲了。

    衢州这会儿虽说不至于像夏日那般炎热,还有些春寒料峭,却是比冬日里舒服多了。等一家人都坐到茶室里,长青领着紫草上了茶点,这才退了出去。

    他们知道师父跟爹爹心中着急,也没马上去哄儿子,只是你一言我一语,把京里的事情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他们二人本就是能言会道之人,这次事情也着实有些出人意表,所以讲起来倒也极为生动,听得周泉旭时不时跟着发出惊叹之声。

    倒是韩世谦,一直淡淡听他们讲,没有说话,也没换个表情。www.6zzw.com

    他仿佛在听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冰冷淡薄,毫不关心。

    可程维哲跟杨中元都知道,这件事情,已经是师父经久不去的心病了。蔡家当年害得他家破人亡,现在自食恶果,师父心里只怕是因为太过激动和高兴,却一时之间不得而发,只得这样淡然以对。

    等到程维哲最后把荣华归这三个字说出口时,韩世谦才终于有了反应。

    他慢慢伸手捂住脸,肩膀轻轻耸动,仿佛在哀痛至极,又似喜极而泣。

    程维哲顿了顿,终于沉声道:“师父,如今二十年过去,虽说长辈们早已埋入黄土,可如今韩家的茶又再度成为御供,师祖们泉下有知,也能瞑目目了。”

    韩世谦一直低着头,没有回答。

    杨中元叹了口气,轻声道:“师父,过去终究过去了,而过去属于你的荣华,如今又再度归来,放宽心吧。”

    曾经紫荆巷中豪门大宅累世风光,后来遭逢大难,家破人亡不复往昔。二十年过去,当韩世谦把一切兴衰荣辱都已看淡,却不想曾经的荣华再度而至,归于他怀。

    韩世谦慢慢抬起头,一双总是沉稳淡然的眼中蓄满泪水,他不是为自己伤心,也不是为自己难过,只是为韩家祖辈奋斗而来的富贵荣华,终于又再现生机。

    熬到今日,实在太难。

    “荣华归,荣华归……爹、父亲……你们都瞧见了吗?”韩世谦说着,眼中的泪水便成串滑落,在他的膝头砸出水痕。

    豆豆原本还为两位父亲的突然离开而生气,此刻见韩世谦哭了,又忘了自己那点小心思,转而冲韩世谦伸手:“韩爷爷,抱抱,不哭不哭,豆豆,吹吹。”

    有道是童言无忌,这一句简单的话,却把韩世谦说得再复笑颜。

    韩世谦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眼泪,然后便站起身,走过来弯腰抱起豆豆。

    孩子软软的小身体是那么温热,让他一颗心都跟着平静下来。

    豆豆撅着小嘴亲了他一口:“羞羞脸,哭鼻子。”

    韩世谦轻声笑笑,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好,爷爷不哭了,豆豆是最好的宝宝。”

    因为这么一茬,豆豆便也没再生气,当杨中元又再度讨好似地向他伸出手后,豆豆这才憋着嘴投入爹爹的怀抱:“呜呜呜,爹爹坏坏,不要走。”

    杨中元听了孩子纯真的话,险些也跟着挂泪珠,又怕豆豆跟着一起哭得更伤心,便忍着安慰他道:“都是爹爹不好,再也不离开你了,再也不了。”

    程维哲走过去环抱住他们两个,他亲亲儿子,又亲亲夫君,觉得此生最圆满不过。

    晚上的时候,一家人坐在院中吃酒。

    这酒是夏家新送的桂花酿,醇厚香甜,很是宜人。

    豆豆早就困了,这会儿正趴在父亲的怀里酣睡。

    月色怡人,荷塘潋滟,良辰美景,似水流年。

    杨中元靠着程维哲,两个人安安静静看着月色,谁都没有讲话。

    过了许久,杨中元才开口道:“阿哲,我们做成了皇商。”

    程维哲低头看着他,把怀中的儿子抱得更稳:“是的,我们做成了皇商。”

    那一年杨中元归家,在街口巧遇程维哲。

    虽然许多年未曾见过,可他们却清晰唤出彼此姓名。

    从两小无猜到高堂红烛,再到如今佳儿在怀,他们缘定三生,从来都是彼此的唯一。

    从丹洛接头的小铺子,再到如今的大皇商,他们一起携手共度,成就美好良缘。

    大梁风物间,美食与茶,竹马与他。

    大皇商,荣华归。

    街头茶铺子说书先生言到最后,不由问:

    累笔至今,不过一段佳话。

    不知各位看官,满意与否?

    作者有话要说:后记:

    这大概是我第一次写这么长的长篇,开头的控制力有点差,在开这本的连载之前,我真的没想到可以日更那么长时间,坚持到今天刚好六个月。为了能按时更新,每天都放弃了很多别的娱乐,却也觉得值了。

    想对一直给留言打分支持的正版读者说,真的非常非常感谢你们的支持,说真的,我的文连载时订阅都很差,但是评论却能有不少,有了评论就相当有动力,再次感谢。

    最后,想给其他看到这篇文的姑娘说一句,如果看了觉得喜欢,请到晋·江专栏来支持一下作者,无论是收藏作者还是补订阅补评论都行,至少,能让我一直坚持下去。

    最后,明天开始更新番外,每篇番外的标题和内容提要都写好了cp,大家可以选择观看~谢谢!

    ☆、161番外一·南巡上

    天启二十五年春;开挖十一年的罗虞运河终于完工,由南自北的商路水道都被打通,自此成就大梁盛世。

    天启二十五年五月;穆琛下旨南巡祭天,为罗虞运河祈福。

    同日,帝令太子穆绎监国理政,康亲王穆珏辅政。

    天启二十五年夏;一行二十八辆马车从永安宫缓缓而出;马车上黑底红字的御帆肃穆庄严,彰显了皇家至高无上的威仪。

    已经束发的太子穆绎领着弟弟穆维站在宫门口目送两位父亲离开,他们身侧,文武百官行大礼跪拜于地;恭送帝与君起驾南巡。

    这一次;同十五年前的那场南巡,已经完全不同了。

    那时候穆琛与沈奚靖会仓促南下,一个是因为沙罗水患已经危及数万百姓生命,再一个,也是因为宫中不太安稳,穆琛想要保护沈奚靖,保住他们两个的长子,只得带着他一同南下。

    当时情况仓促,一路上他们忧心水患,也时刻小心提防别的危险,等到最后回了宫,也不过是到了南方匆匆走一遭,什么都没游历。

    这一次却不同了。

    十五年过去,他们已经是而立之年,也是三个孩子的父亲,更是这个国家至高无上的主人。

    他们这一次的南巡,却是想要好好见证他们当年做的最正确的一个决定。

    这条平静宽敞的罗虞运河,承载着北地上虞百姓对水的渴望,也带给沙罗沿岸数十万百姓安定富足,辛辛苦苦十数余年,终归带给大梁一次新的繁荣。

    这一次南巡,穆琛便要和沈奚靖一起,坐着福船从北往南而行。先从万溪沿鸣春江一路到达衢州,然后便从沐泽湖拐道沙罗河,顺罗虞运河返京。最后依旧从万溪上岸,坐马车回京。

    会这样定南巡路程,穆琛跟沈奚靖也是做了许多考量。

    一个是去大梁最富饶的衢州看看,再一个,也可在回程之时领略罗虞运河沿途风光,看看沿岸百姓的生活百态。

    因为一路都走水路,穆琛又只带了禁卫出巡,所以倒也不算兴师动众,甚至有些低调了。

    万溪这边早就准备好的福船一共有五艘,里面三艘是龙船,打了威严的皇家仪仗,而另两艘只是比较普通的福船,上无任何纹饰,跟许多普通船把头家里的船没什么区别。

    这一次,他们二人虽说没有带着长子次子,却带了小儿子出来。一个是他年纪还小,正是好玩的年纪。再一个,他自幼便在宫里长大,不如两个哥哥曾经还随着父亲出行,穆琛总觉得这孩子心思太过单纯,想让他多见识见识大梁的风土人情。

    宫里那方天地太小,困住了孩子所有的想象与好奇。

    果然,到了船上,刚刚七岁的富贵小朋友便控制不住自己了,撒欢一样到处跑。

    穆琛平时最是疼他,怕他第一次坐船不适应,便想皱着眉让宫人仔细一些,倒是沈奚靖笑着拍拍他的手:“让他玩去吧,如果真不舒服就会自己乖乖回来。再说,他都这么大了,谁家孩子不是磕磕碰碰长大的,就你宠他太过,他才一直这般。”

    这话要是旁人说的,穆琛肯定会让人拉下去打一顿,不过换成沈奚靖,那便完全不同了。

    反正这会儿也不在宫中,两人都换了常服,沈奚靖平日里最不喜欢繁复衣服,夏日天又热,他此刻也不过披了一件薄薄的外衫,斜靠在床榻上的时候,偏巧露出小片的锁骨来。

    穆琛回头看他,只一眼便错不开头了。

    这个人,从十来岁时看到如今,从来也都不觉得厌烦。

    更有甚者,在他们年华已过,青春不再,他也依旧为他心动。

    沈奚靖见他看着自己发呆,不由笑道:“你说你,看什么呢,都要看几十年了。”

    穆琛摇头笑笑,走到门口看了看外面的小儿子,然后便把房门关上,还贴心地落了锁。

    沈奚靖立马坐直了身体,瞪他一眼:“皇上,青天白日里……你这是……”

    这个时候,他们乘坐的龙船正起锚,整个船舱里左右微晃,只听三皇子穆缤在走廊里兴奋地叫着,跟着他的小宫人则在他身后飞快奔跑。

    一时之间,船声水声幼儿笑声不绝于耳,然而穆琛却觉得那些都似听不到。

    唯有沈奚靖那句“青天白日”特别让他心动,穆琛从来都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人,以他的身份,也根本没必要委屈自己。

    两个人老夫老夫的,他一个眼神沈奚靖就知道他要说什么话,更别提在卧房里的那些事了。此刻见他这样,也不由有些意动,因此便往床里缩了缩:“小心儿子待会儿回来。”

    穆琛走过去握住他未穿袜子的脚,顺势坐到他身侧:“不会,你的总管知道我关了门。”

    “……”沈奚靖无言,只得被他一把压在床上,扯开外衣。

    虽说这事蒋行水见多了,可他们如今也已经不年轻了,这大白天的,还是刚上了船要去南巡,就又……做这档子事情,感觉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可穆琛却是个行动派,根本没给他任何迟疑时间,只消片刻功夫就带着他进入了另一片绚烂天地。

    于是,天启二十五年的这次南巡,便在一片摇摇晃晃、波光潋滟里拉开序幕。

    他们坐的龙船个头很大,是一般福船的一倍有余,一旦升锚开船,风平浪静之时船上简直与如履平地一般,相当平稳。

    小富贵在习惯了船上的生活之后,便以开始了他自己的寻宝之旅。

    因为两位父亲经常把自己锁在屋子里,所以小富贵就拉着贴身小宫人小梢跟自己一起满船窜,小宫人只得十二三岁,比皇子也大不了多少。

    虽然进了宫来被上面的哥哥们管教了许久,私底下还是个孩子。他心思单纯,也能跟穆缤玩到一起,沈奚靖看过这孩子品行,才把他指到穆缤身边,让他一直跟着三皇子贴身伺候。

    小梢年纪是不大,人也老实,可却也对宫中宫规牢记于心,但凡三殿下有什么不轨的举动,总能被他抓到告诉管事流云,于是可怜的三殿下每每使坏都被沈奚靖抓个正着,总是哀叹自己运气不好,却从来都不怀疑身边伺候的宫人。

    作为一个皇子,他这样确实十分难得。沈奚靖跟穆琛也感叹三儿子是个心思单纯之人,如果生在普通的富贵人家,这也倒是个好脾性,可他们却到底不是普通人家。

    这次出来,他们也想让儿子多学学多看看,以后心性能稳下来便成。他们不求他能诗书礼仪样样精通,也不望他将来精明能干辅佐哥哥,只想让他做个闲散王爷,乐乐和和一辈子便成了。但前提是,他也不能傻到被身边人骗了背叛了,都不知道。

    这日午后,帝与君午歇起了,洗漱过后才想起儿子,于是便找来蒋行水问。

    蒋行水答:“三殿下带着人在下面船舱里瞧,小的没拦住,让流云跟着去了。”

    沈奚靖点点头,挥手让他出去了。

    “那小子,最近对这船好奇的很,八成是瞧船工们怎么行船去了。”沈奚靖帮穆琛束好发冠,等他起来,自己又坐到那位置上,等他给自己束发。

    到了这个年头,他们也三十五六的年纪了,虽说大梁国泰民安,但穆琛每日也着实辛苦,早早便生了零星华发。沈奚靖没他那么操心,却也宫里宫外的事情都要管,白发比他少,却也有迹可循了。

    穆琛帮他顺着发,瞧见一根白发,不由叹道:“奚靖,若当年放你离宫,或许也不会这样辛苦。”

    沈奚靖一愣,他没有抬头,只透过铜镜看身后那人的表情。

    说起辛苦来,其实穆琛才是最辛苦的那一个。

    他即位至今二十五年,加起来九千多个日夜。这些年里,除去他自己的万寿节、孩子们跟沈奚靖的生辰,还有就是沉疴在床,竟无一次无故罢朝。

    在今年太子束发之前,国家大小事务,所有奏折,都是他跟沈奚靖在朱批。虽有六部与左右相在共同辅政,也有康亲王协政,可大梁是在太大了,每天发生的事情也太多,这个偌大的国家,就靠着他们十来个人在治理。

    现在太子已经束发,也确实机敏好学,早早便被他跟沈奚靖带着处理政事,他们到了如今年岁,才好歹放松了些,不再那么疲累。

    “阿琛,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沈奚靖沉默片刻,道。

    穆琛叹了口气,把他头发用木簪固定好,这才取来发冠:“人人都想坐龙椅,可龙椅哪里那么好坐?这些年,你怀着孩子还要跟我早早上朝,也是难为你了。”

    听他说起这个,沈奚靖倒是笑着摇了摇头:“你啊,多大人了,如今又说起这个来。我当年如果离宫,未来生计都不知道如何而来,或许一辈子都碌碌无为,吃不饱穿不暖的,没个地方住,也没有家人扶持,更别说有日日相伴的爱人,可爱懂事的孩子。我如今是大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帝君,除了你,任何人见了我都要跪着称一声君上。我们受他人礼拜,自当尽心尽力,给百姓最好的生活。阿琛,能为百姓做这些事情,我觉得愉快高兴,并且心满意足。”

    他说罢,顿了顿:“阿琛,感谢你给我这样一个机会,让我幼时所学,皆没白费。”

    ☆、162番外一·南巡中

    船上的日子倒是好过;因为一路都要经停各郡,所以一直等到盛夏时节才到衢州。

    南巡之前,穆琛便说过不得惊扰百姓;所以衢州郡守只好把自己的府衙腾出来,自己一家搬到小宅子里住。

    衢州是大梁最富有的郡府;除衢州府外其他各城皆很繁荣,税收足了,郡府里的修缮也勤,所以穆琛跟沈奚靖到的时候;便看到衢州府衙崭新的铜钉大门。

    对于这一点;穆琛倒是没说什么。

    他治下严谨,但凡抓到有人徇私舞弊贪赃枉法;都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就算百官胆子再大,也不敢拿全族的性命开玩笑。

    衢州郡守是个有些小聪明的人,没有读书读傻了,也有生意头脑,他私下里让家人做了些小买卖,也算是额外有些营生,生活自然就好得多。

    既然说了私下,便是隐姓埋名而为,没让旁人知道那些铺子打着他的名头。当然,这旁人里,并不包括穆琛。

    马车是一路在摘星楼前停下的,郡守没胆子让帝与帝君住他们的旧居,却是把旁边原本空置的院子仔细休整一番,算作圣上的临时寝宫。

    穆琛并不是个特别喜欢摆谱的人,沈奚靖也不是,在省时省力的前提之下,只要不出那藐视皇恩的事,其他都可以接受。

    就像眼下这样,他们二人下了马车,穆琛也不让宫人动手,却是转身把三皇子穆缤抱了下来。

    沈奚靖摸了摸儿子的头,帮他系好发带:“缤儿,喜不喜欢这里?”

    穆缤睁着圆滚滚的大眼睛,上下打量这个满园鲜花的小楼。

    衢州同帝京不同,这里的建筑带着江南水乡的柔和,也有些缱绻,比之永安宫少了许多肃穆威仪,多了难得的温情。

    穆缤是第一次离家这样远,听了爹爹的问话,立马回答:“缤儿喜欢。”

    穆琛难得笑笑,拍了拍他的后背,抱着他率先走了进去。

    里面的铺陈倒是相当平实,古董摆设很讲究,却没那么多金贵之物,只沾了文雅二字。穆琛暗暗点了点头,回首瞧了一眼沈奚靖。

    沈奚靖会意,知道这是让他心里记挂,衢州郡守今年的政绩,只怕要得甲等了。

    沈奚靖跟穆琛什么场面没见过,对这临时的寝宫压根没什么好奇心思,倒是穆缤人小见得少,非拉着父皇父君陪他楼上楼下走了一遭,直到最后倦了,才去午歇。

    两位陛下瞧着他安然入睡,这才回了自己的寝室,更衣洗漱一番,一人一边,坐到了书桌旁。

    门口的蒋行水相当有眼色,见他们二位已经准备好了,边忙把手中封好的奏折送到案上,然后便亲自站在一旁伺候笔墨。

    因为帝京有太子跟康亲王一同理政,所以送到衢州的奏折并不是太多,太子是他们两个亲自教导着长大的,一举一动都很稳重。如今只得束发年纪,却也能号令文武百官。国之大事,他自己能做主的,便不会再送来麻烦父亲,能同皇叔商量的,也会直接朱批,只剩下万万不可处理的,才八百里加急送往衢州,让父皇同父君定夺。

    这不是他第一次临朝理政,却是时间最长的一次。早先刚从帝京出发的时候,首次行经一处郡府,送过来的奏折用了两个小箱子盛放,一路来到衢州,送来的奏折越来越少,如今只剩下这一小叠了。

    穆琛跟沈奚靖两个人也不分彼此,一人抓起一本,飞快览阅起来。

    大抵是因为事情都不是很重大,所以二人也几乎不交谈,只是简单用朱批给了意见之后,便放到一侧等着待会儿一起送走。

    一直到沈奚靖拿起最后一本,打开只扫了一眼,便轻轻放了下来。

    穆琛刚批完手中奏折,正想让蒋行水收笔藏印,抬头便见沈奚靖半低着头,似乎在思考什么大事。

    “怎么?”穆琛挑眉,从他手里接过奏折,也匆匆扫了一眼。

    然而下一刻,他也顿住了手,把奏折平摊开放在桌上。

    那奏折不长,只有短短几行字,却是太子穆绎亲笔所写。

    大致意思是,南宫太侍人最近沉疴在床,时日无多。

    越过花甲之年后,南宫太侍人的身体一直都不太好,他中年连丧三子,已是悲痛至极,后来去了皇恩寺中,却一直吃斋念佛,对身外之物也逐渐看淡。

    去岁新年,他跟沈奚靖还带着孩子去皇恩寺看望几位父侍,其他的老人家见了孩子都很喜爱,只有他,淡淡坐在一边,从头到尾没讲一句话。

    那时沈奚靖看他脸色就不太好了,青白青白的,只看一眼,便知他心灰意冷。

    回来他们便派了太医过去再给几位瞧瞧,太医回来说其他几位都身体康健,只有讲到他才摇了摇头。

    思及此,沈奚靖也不由叹了口气:“父侍恐怕也想早早去了,如今我们远行在外,让大毛务必办得圆满一些,一定要让他老人家好好行至最后。”

    穆琛点点头,提笔写了几行,末了想了想,又问沈奚靖:“这谥号,便叫诚延吧。”

    沈奚靖想想,也觉这两个字好,便点头应了下来。

    等到穆琛写完,便让蒋行水当着他们的面把奏折封入盒中,然后便挥手让他下去了。

    长辈将逝,他们虽说跟南宫并不熟悉,心里却也有些难受。

    两个人处理完政事,便一同去了外衣躺到床上歇下,沈奚靖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穆琛伸手揽过他的腰,沉声劝他:“快些睡吧,别想了。”

    沈奚靖“嗯”了一声,然后又问:“要知会皇陵那边吗?”

    穆琛没有马上回答,他顿了顿,好半天才道:“眼看便要到他千秋之日,等过了那日,再派人通传一声吧。”

    他说完,沈奚靖也跟着沉默了。

    当年那些旧事,乱得仿佛化不开的雾,叫人看不清真相,却又模糊摸到了边际。

    沈奚靖突然呢喃道:“如果当年……那现在会有什么不同?”

    穆琛轻轻在他耳边印了一个吻,然后沉声道:“奚靖,人生没有如果,睡吧,那些与我们,都没有关系了。”

    是啊,旧事已了,故人将逝,他们只要过好当下,便行了。

    衢州这边的世家名门不少,头几日里穆琛跟沈奚靖也没得空闲,一直在忙正事,穆缤在逛完整个郡守府之后也觉得有些无聊,便缠着沈奚靖带他出去玩。

    就算是使性子,他也很有分寸,每日的功课都做完了才去玩,求人也只会求父君父皇,他不会带着宫人随便偷偷跑出去,也不会玩物丧志不守规矩。

    皇家的教育,就算对他松一些,也到底严得让外人惊讶。

    一连五日之后,穆琛跟沈奚靖才稍微喘口气,终于答应第六日带他去逛衢州宝珠街。

    这条街已经成为大梁百姓心中最好的商街,这里的菜品美味可口,这里的茶酒醇香浓郁,这里有着数不尽的杂货珍宝,也有藏着万卷书的文汇书阁。

    总之,这里可谓应有尽有。

    在兴奋过一夜之后,第二日的三皇子殿下还是要老老实实上完先生的课,才被父君领着换了一身富贵人家小公子的衣裳。等他换完衣服出来,穆琛跟沈奚靖也换了浅色的锦袍,一个浅青,一个新碧,瞧着倒是年轻几分。

    换了衣裳的两位父亲身上多了几分温和与慈祥,穆缤迈着小短腿扑到父君膝头,然后伸手要他抱抱。

    虽说已经七岁了,但他却并不胖,沈奚靖还是抱得动他的。

    他乐意亲近孩子,于是便弯腰抱起他,看着儿子笑。

    穆缤眼睛一转,张嘴便喊:“爹爹,父亲。”

    那声音可洪亮了,半分不适都无。他们私下在宝仁宫或者锦梁宫里也这样称呼,不过此刻离家在外,倒有一种额外的亲切感。

    穆琛走过来在他红扑扑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笑道:“我们家富贵最聪明了。”

    穆缤得了父亲称赞本来还很高兴,可转眼一听他又叫自己富贵,便撅起了嘴:“父亲,咱们都说好了,不在家的时候不能这么叫。”

    沈奚靖忍着笑亲了他另一边脸,道:“好好,缤儿最乖了,出了门你父亲准保记得,你放心。”

    穆缤可不信,他认真看了父亲许久,见他面上十分诚恳,这才终于松口:“好吧,就算叫我三儿,也不能叫那个……那个……”

    穆琛忍不住,一边往外走一边轻飘飘落下一句:“富贵。”

    郡守府就在衢州城北,离宝珠街并不遥远,他们一家三口并未坐马车,只带了两个宫人并十来个禁卫,便出了门。

    这次出京,宫里留了苍年坐镇,出来的自然便是蒋行水了。他带着流云,为的是专心照顾三皇子。

    后面的禁卫们都是身手了得的武将,他们换了普通衣裳,呈包围状围在一家三口周围,倒也让普通百姓没有察觉。

    穆琛自己一身武艺并未落下,也相信武将的能力,因此便十分悠闲地一路给小儿子讲讲各种衢州同帝京不同的花草鸟树,三言两语功夫,就让他忘了离宫之时被父亲好一顿戏弄的委屈。

    等到了宝珠街上,就连经常出没帝京商街的穆琛跟沈奚靖,也不由被里面车水马龙所震惊。

    这时正是午膳十分,可街上的行人却并不见少,大多数依旧在一家家逛着铺子,可见是外地过来的游人。

    而打着不同招牌的商铺门也都尽心尽力招呼客人,只消进了宝珠街,便能清晰感受到“热闹”二字的真正含义。

    说衢州繁荣至极,也当真不为过。

    衢州繁荣,百姓们安居乐业,外郡的游人过来这边逛街采买,也能彰显普通百姓家中都有盈余。当人们已经不再为生计奔波,那肯定要让自己日子过得更好一些,才能显得与众不同。

    穆琛一直都知道自己勤奋这十几年,大梁终会登峰造极,可他到底是第一次直观感受到,“国泰民安”四个字到底蕴藏了什么,又到底带给百姓什么。

    一时之间,这个很少落泪的帝王,也不由红了眼眶。

    他高兴,沈奚靖也高兴,可这是大街上,不能让他们肆意发泄情绪。

    他伸手拍了拍穆琛的手臂,低声安慰他:“阿琛,这是高兴的事,好了好了,有什么话,晚上同我讲吧。”

    穆琛扭头看他,脸上渐渐露出笑容来,因为人多,他便抱起穆缤,带着他走入热闹的人海中。

    这一日的福满楼依旧忙碌。

    到今年,福满楼已经在衢州十个年头了。

    这十年间,他们做了皇商,又在淮安和万溪开了两家分号,成为衢州有名的大商人。

    这十年,他们生了第二个孩子韩瑾安,也把福满楼做成南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大食肆。

    十年,冬去春来,夏末秋至,发生了太多事情,也似乎没有改变任何人。

    刚到夏日,福满楼里又换了新的菜谱,这一日也是凑巧,杨中元跟程维哲都在主店这边忙活,皇帝一家三口到来的时候,他们一个在后厨张罗,另一个则在二楼雅间招待熟客。

    门口的小二倒是机灵,见他们穿得富贵,忙上前问:“几位客官,太不凑巧,今日雅间和大厅都没的空桌,要等上一等了。几位如不着急,可否随小的这边先吃杯茶润润嗓子?”

    穆琛跟沈奚靖对视一眼,想着本就是过来尝尝福满楼的菜品,便点头跟着小二往大厅边上新隔出来的前间走。

    这时杨中元恰好掀开后厨的门帘往外叫人,转眼便看到沈奚靖笑着同穆缤说话,不由愣住了。

    但是少顷片刻,他立马从后厨跑出来,一路跟到蒋行水身后,这才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表情做得自然一些:“客官,楼上有雅间,不如随小的上楼。”

    沈奚靖听到熟悉的嗓音,回头便看到杨中元带着笑的脸。他不由跟着笑笑,点头道:“老板这样客气,那我们自然恭敬不如从命了。”

    ☆、163番外一·南巡下

    帝与君南巡;这个杨中元是知道的。但是两位陛下要去哪里;走水路还是陆路,这个他们就知道的不那么清楚了。

    一直等到仪仗到了衢州;衢州的老百姓们才知道圣上来了自己的故乡;一时之间街头巷尾更是热闹,家家户户都喜气洋洋的,仿佛过年似的。

    百姓们平时日为生计奔波,管的自然只有自家门口一亩三分地的事;大多数人一辈子都没见过郡守县官;更何况是远在帝京的皇帝与帝君了。

    皇帝南巡,还来了衢州,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

    听说两位陛下来了衢州,杨中元自然很高兴,但他也知道,出宫一趟他们的事情不比宫中少,也没奢望能见上一沈奚靖一面,只想着等来年开春再聚。

    他倒是没想到,他们来了衢州没几天,便亲自上了他的铺子里。

    说实话,杨中元心中是相当感动的。

    这代表着他们的铺子开得好,也代表着沈奚靖仍旧把他当朋友。

    这真是相当难的。

    可是这会儿一楼客人很多,杨中元不好当面表现出来,只好忍着心里激动,领着他们上了二楼。

    程维哲刚好从雅间里出来,抬头便瞧见他领着两大一小上了楼来,正想上去说没得空雅间了,可走近一瞧却又被那二人面容镇住。

    四月里他们刚从帝京回来,对于两位陛下的样貌怎么可能忘记。

    程维哲很快便反应过来,他冲两位抱拳行礼,然后便快步上楼布置阁楼去了。

    下面人多嘴杂,还是上面最安静。

    这间阁楼已经在衢州创出了好口碑,一月里总有那么十来日要有贵客前来,杨中元如今也渐渐不在这边亲自掌勺,倒是徐小天学得一手好厨艺,彻底接了师父的班。

    等请了三位贵客都到阁楼里上座,杨中元跟程维哲才规规矩矩行了大礼。

    沈奚靖忙扶起杨中元:“吾跟圣上难得来一趟衢州,少些礼数无妨的。听说你们这有道暗香汤很有名,不知还有否?”

    杨中元笑道:“草民真未想到两位陛下跟小殿下会来,草们这福满楼倒是真合了名字,满满都是福气。暗香汤有今年新作的,待会儿就能呈上来,不知陛下可否赏脸尝尝草民手艺?”

    沈奚靖跟穆琛本就是过来吃饭的,听了便点点头,沈奚靖道:“只管上吧,我们家小殿下不忌口,什么都吃,照你拿手的来。”

    杨中元“诺”了一声,与程维哲两个下楼取茶,然后便让程维哲先拿了茶上楼,这才同蒋行水一起去了后厨。

    楼上还有流云伺候,蒋行水倒是不担心。

    这会儿已经过了饭时,前头客人是还未走,可后厨已经打算收拾休息了。

    杨中元只把徐小天带在身边,然后便让其他大厨学徒先行离开,人越少,自然事越少。

    蒋行水就站在后厨里看他们忙活,他是一丁点厨艺都不会,帮忙只能帮倒忙:“你这倒是生意好,中元,你过得很幸福。”

    这些年来他跟程维哲年年上京,跟蒋行水也熟悉起来,如今也倒能说得上话。

    杨中元笑笑,手里忙碌不停,却说:“蒋哥,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自己过得开心,那便是幸福。”

    蒋行水笑笑,未再说话。

    食材都是现成的,包子点心也一直热在锅中随时可以外售,杨中元只消忙了两刻,便跟徐小天整治出一桌佳肴。再配上自家的茶跟夏家的酒,实在是相当丰盛。

    他们三人一起拎着食盒往上面走,进了阁楼却见三殿下正靠着程维哲,一直趴在他旁边看那逐渐绽放的梅花。

    杨中元自家两个孩子,老二安安也刚六七岁的年纪,正是调皮的时候。相比于从小就稳重的大哥,他却是个小顽皮,一家子每每为他头痛,就连特别会管教孩子的韩世谦都拿他没办法。

    杨中元把菜品一一摆放在桌上,扭头就看到三殿下盯着他特地做的小猪豆沙包瞧,杨中元见两位陛下没有什么不满的表情,便用筷子夹起一个,放到他跟前:“三殿下,这是豆沙做的,您尝尝?”

    三皇子见过杨中元几次,对他隐约有些印象,只不过父皇父君未开口,他是怎么都不敢吃的。

    于是哀求地看了一眼父君,瘪瘪嘴没讲话。

    沈奚靖瞧他那样子,只好摇头道:“行了,吃吧吃吧,杨爱卿给的东西,可以吃。”

    穆缤得了父君的允诺,立马高兴地接过那个有些温热的豆沙包,然后还同杨中元道了声谢谢。

    杨中元被他这样一谢,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忙摆手:“小殿下客气了,这都是草民应当做的。”

    沈奚靖见他们这样一来一往,不由笑着瞧了穆琛一眼,穆琛会意,道:“好了,此番出京,本也不想扰民,今日多谢杨爱卿跟程爱卿的招待,都坐下一起用吧。”

    他发了话,其他人才敢坐下,等他动了筷子,其他人也才敢一起吃起来。

    不过虽然如此,却还是有些拘谨的,吃得不饥不饱,算是刚刚好。

    大抵只有他们一家三口才真正品了每一道珍味,纵使是吃惯御膳的他们,此刻也能知道为何福满楼开得这样好。

    等一顿饭食完,程维哲又换了一种茶来煮,杨中元领着蒋行水跟流云收拾餐盘下去,然后又从后厨拿了几个包子给他们:“赶紧的,吃了再上去。”

    蒋行水跟流云对视一眼,一起笑出声来。

    在宫中,他们谁不是这么过来的,吃饭饥一顿饱一顿的是常事,不过此番身在外地,还能有同样事情感受,到底觉得新鲜。

    等他们再上去的时候,程维哲已经跟穆琛聊起天来,他早年是举人,虽然如今做了商人,可幼时所学也没荒废,倒是能同穆琛聊到一处去。

    而沈奚靖则学着程维哲的手法,在给儿子泡暗香汤。其实这个方法简单得很,但程维哲经年煮茶,做起来动作十分文雅,显得更好看一些。

    小殿下似乎很喜欢这味茶,他并不是喜欢喝,只是特别喜欢看那花绽放的缓慢过程。

    小小的花骨朵在水中上下沉浮,片刻之后,花瓣层层绽放,美丽至极。

    “好看吗?”沈奚靖问他。

    小殿下却没直接回答,却认真问了一句父君:“爹爹,外面的世界,真的很大吗?”

    沈奚靖笑笑:“是啊,等你长大了,就自己出来玩吧。”

    吃过饭后,沈奚靖就拉着杨中元,陪他们一起逛宝珠街。

    杨中元做过宫人,又极有分寸,对衢州也相当熟悉,他一举一动都合规矩,又不让外人看出不同来,倒是最好的人选了。

    他带着几位贵客逛了宝珠街上最有名的几家商铺,然后默默看着皇帝夫夫一路买这买那毫不手软,最后瞧着小殿下累了,才道:“不如去清芷园的顾记坐坐?这个时辰,那边茶客多,讲什么的都有。”

    皇上跟帝君来南巡,不就是为了看大梁百姓到底如何生活,茶馆自然是最好的去处了。

    于是,一行几人又去了清芷园,先是陪着小殿下瞧了园中喂养的白鹅鸽子,然后才去了顾记。

    福满楼在衢州也有自己的茶馆,但他们家是以食肆为主,茶馆并不算太大,只为了百姓买茶方便而已,要说喝茶,还是顾记的茶馆最清雅,福满楼的茶这里也能喝到。

    顾记的管事认得杨中元,见他来了,忙上前招呼。

    杨中元也没说别的,只让他准备一个大厅旁的茶屋,能坐几人便成。

    人们来茶馆,不就是为了打发悠闲时光,听听说书先生的故事,谈谈各家的家长里短,也就一天过去了。

    进了茶屋之后,杨中元主动接过煮茶的活计,让茶童出去了。

    穆琛一直听着外面百姓天南海北地聊着,沈奚靖也一直没说话,倒是玩累了的小殿下躺在一旁的躺椅上,已经安然睡去。

    一直到落日时分,穆琛才终于开口:“他们讲的,多半是邻里间的小事,无非就是今天吃什么,明日里穿什么,家中孩子书读的怎么样,新成亲的弟弟们过得如何。”

    沈奚靖听罢,微微一笑:“正因为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他们无需为生计太过发愁,也不怕颠沛流离战火蔓延,能谈的,不过就是如此了。”

    穆琛回过头来,笑着同他对视。

    夕阳里,大梁的两位主人笑容恬淡,仿佛最美的画卷。

    夏日末,承载着帝与君的龙船起锚远航,离开了衢州。

    杨中元跟程维哲也领着两个儿子去码头送行,热热闹闹的人群里,百姓们都踮着脚仰望船上站着的两位高瘦人影,杨中元看着两位陛下冲百姓们挥手道别,想起昨日沈奚靖同他说的话。

    他说:“中元,衢州很好,风景很美,来年,吾在帝京等你。”

    第164章 番外二·暮阳

    又一年春日里刚至;杨中元跟程维哲一起去帝京斗茶。

    家里的大小事情都交给了韩世谦跟周泉旭;不过现在酒楼里有钱掌柜跟徐小天,还有已经长大了能独当一面的岑志清跟小山李树;倒是不用他们两个太操心。

    挑了一个春光明媚的午后;两位老人家就带着两个小娃娃去清芷园踏青去了。

    这两个小孙子,一个刚刚启蒙读书,另一个还正蹒跚学步,走路都不太稳当。大抵是心疼杨中元受两次罪才得了他们;所以一家子人疼两个孩子疼得跟什么一样;吃穿用度都打理的极为细致,生怕有个什么病痛。

    只是;在教育上;他们却没有半分心软。

    孩子人小脆弱;生活上细致一些是理所当然的,可读书识字做人,却要严严谨谨,否则即使将来顺顺利利长大成人,也不能成为一颗挺直的大树。

    这一点家里的大人们都很清楚。

    当初他们对待徐小天就是如此,平时怎么疼宠怎么来,但是一论说到学习上,就另当别论了。

    看看如今的徐小天,年纪轻轻的,已经成为福满楼的大厨,等他再操几年刀,性格稳重一些,楼里的大事小情都能辅助一二。

    别看他只学了手艺,可生意上的事情韩世谦也没少教,长辈们的意思很清楚,家里这一大摊子家业他们都给挣了回来,将来三个孩子相互扶持,要靠彼此共同把自家招牌延续下去。这事情一个人做,累死也做不完,分摊到三个人身上还能松快一些。

    福满楼一共有五处食楼两处茶馆,在各大郡府都有铺子产业,家里的茶坊更是一再扩大,供应全国各地的茶叶贩卖,做生意是个细致复杂的事情,如今杨中元跟程维哲能一直坚持下来,还要多亏韩世谦的帮扶与手下的得力。

    他们家的生意,只会越做越好,所以多些孩子学成出师,才能把家底都继承下来。

    这一日的清芷园游人不少,因为天气也日渐炎热,所以清芷园里还设了几个茶棚子,卖些简单的凉茶和瓜果。

    韩瑾安到底年纪还小,看见别的孩子在吃香梨,他也有些忍不住,晃了晃周泉旭的手:“爷爷,想吃。”

    周泉旭低头看他,见他一双漆黑的眼睛满满都是期盼,不由弯腰把他抱起来:“安安,你问问哥哥想不想吃,如果哥哥也想吃,爷爷就给买。”

    豆豆已经四五岁了,因为韩世谦教导他异常用心,所以平时说话办事都相当沉稳,小小一个娃娃,却跟小大人似的。

    但他这样,却又跟别人家的乖孩子不同。他自己心里很有主意,比如在吃上面,他喜欢吃的,认为可以多吃的,就会要。而不喜欢吃的,或者大人教过吃了对身体不好的,他就一律不吃。

    但是更多时候,他自己却会举一反三,用自己的小脑瓜子推理出一大堆的结论来,然后一板一眼执行它,直到大人发现错误并纠正,他才会更改。

    怎么说呢,用杨中元的话来讲,这小子主意太正,规矩太多,简直是个人精。

    比方说这会儿,听到弟弟的话,杨瑾承抬头看了他一眼,又扭头看了看茶摊那边。

    见许多家长都给孩子买了香梨,他想着梨是好物,便点头道:“可以,吃吧。”

    得了他的肯定,韩瑾安差点没拍手叫好。

    他小小一个人儿,天不怕地不怕,韩世谦都拿他没办法,却惟独怕这个哥哥。

    哥哥一生气,后果太严重啊。

    韩世谦见他们兄弟俩自己已经沟通好了,便取出一个荷包递给杨瑾承:“豆豆,去吧,你自己去买梨。”

    杨瑾承点点头,慢悠悠走到小贩跟前,然后回头瞅了一眼弟弟。

    韩瑾安口水都快流出来了,但是哥哥走路慢,他又不敢催,只能眼巴巴看着。

    杨瑾承被弟弟可怜巴巴的目光安慰了,于是这才转身买了一小篮子梨。

    可买完回到跟前,杨瑾承却又不给他,自己拎着小篮子跟到韩世谦身边,握住他的手继续往前走。

    韩瑾安差点没哭出来。

    他哼唧半天,想说又不能说,想要又不敢要,只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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