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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大皇商第12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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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呦,你们家吃饭还挺讲究。7k7k001.com”夏君然也不客气,相互喝了一杯茶后,便拿起筷子,照着小炒肉就上了手。

    小炒肉杨中元还用了豆豉,薄薄的五花肉片带着辣味与豆豉香,配着略甜的胡萝卜,非常下饭。

    一口肉下肚,再塞进清香十足的米饭,实在非常享受。

    杨中元给他盛了一碗汤放在手边,笑着说:“人人都要一日三餐,我们忙活着一天多辛苦,当然要吃点好的。”

    程维哲在一旁搭腔:“可不是,我们家小元对吃的那叫一个讲究,等以后不忙了,我们好好整一桌拿手菜给夏兄尝尝,那简直是人间极乐。”

    夏君然被他的形容逗乐,一口饭差点没喷出来,险些笑岔气。

    杨中元在程维哲腰上狠狠拧了一下,然后便把汤碗推到夏君然跟前:“夏大哥,快别听他胡说,赶紧喝口汤压压。”

    酱萝卜本身就是腌制好的,食用时需要反复冲洗,才不会那么咸,并且腌制的时候加了酱油,所以即使汤中除了料酒再也没有加其他的调味料,但喝起来却口感非常丰富。

    因为炖的时间很长,所以汤汁的颜色也是略浅的酱油色,汤面上浮着星星点点的油花,那是鸭子本身的熬出来的。

    一口热汤下肚,鸭子的香味顿时在口中炸开,夏君然又灌了一口,这才道:“这汤炖的真好,味道太鲜了。”

    杨中元换了公筷,给他夹了好几块鸭肉:“也尝尝肉,炖的时间长,应该很软烂了。”

    夏君然看了看旁边还没动筷子的三道菜,深深觉得今个是来对了。

    一顿饭吃了半个时辰方才尽兴,等到都吃完了,夏君然这才拍了拍有些撑的肚子,叹气道:“我真是许久都没这么吃饭了,待会儿可不能跟尚泽讲,要不然他又要念我。”

    杨中元又续了一壶茶,端上瓜子和苹果,听了笑道:“夏大哥,你们感情真好。”

    夏君然脸上也带着笑,他只说:“我们从小就认识,感情自然极好。”

    他说完,顿了顿又说:“你们也会跟我们一样的。不过他那个人啊,明明比我年纪小,可总是喜欢冷着一张脸,我们家那些管事,怕他怕得要死,都没见那么怕我。”

    “又说我坏话?”一把有些冷的嗓音从铺子里传来,杨中元与夏君然抬头,便看到程维哲正迎着尚泽进来。

    “没,我夸你呢,真的。”夏君然冲他招招手,叫他坐到自己身边。

    尚泽一贯冷漠的脸庞在见到他的那一刹那便柔和了下来,他坐到夏君然身边,关切问:“还好吗?”

    夏君然点点头,笑着说:“中元手艺可好了,我自然吃的极好,你没喝多吧?”

    尚泽摇了摇头:“他们那些酒,哪有咱家的酒有劲儿,没事,就喝了一杯。”

    他说完,又站起来冲杨中元一家三口行了个简单的礼,说:“多谢中午招待,尚泽在此谢过。”

    杨中元忙摆摆手:“我们也没准备什么,还是夏大哥不嫌弃。”

    程维哲帮着周泉旭端了新的茶与茶点来,道:“尚兄客气了,茶和茶点都算是我铺子里的招牌,二位可尝尝。”

    这会儿微风和煦,他们几个酒足饭饱,一同坐在院中谈天说地品茶,倒十分风雅。

    周泉旭只略坐了一会儿就回屋午睡去了,他走了以后剩下四个年轻人更是放松,说话也越来越自在。

    朋友总是相处多了才越深厚,虽然他们四个只是刚刚认识,脾气性格也不尽相同,但却十分意外地能聊到一起。

    交朋友,也是看缘分。

    尚泽虽然话少,但每次都能说到点上,等到大家都聊开了,他才正色问:“你们是否想要离开这里?”

    程维哲与杨中元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点头道:“是。”

    尚泽淡淡道:“你们想要去哪里?做什么?”

    程维哲想了想,才说:“我跟小元多是做吃食这类,他掌勺的手艺当真了得,而我也想继续把茶叶做下去,所以无论是去哪里,大概也无非便是开食楼,吃饭品茶都有的那一种。”

    这一点,是他们早就想好的。

    既然两个人以后便会成为一家人,那还不如开一个铺子了事。

    一旦离开这里,他们要开的肯定不是这种街边的小铺子。大梁繁荣百年,各地的商街都相当热闹繁华,想要分一杯羹确实很难,但既然想要赚大钱,必然也是要先苦后甜的。

    他们想先把食楼开起来,杨中元用顶尖手艺打开市场,与此同时程维哲寻好茶园,争取做出自己的茶叶牌子。

    就像韩家当年的小荣华与龙凤团圆,只有自己有自己的招牌,才能成为超越别人的存在。夏家就是最好的例子。

    这么多年,夏家推出的酒品不知几凡,但醉倾城依然是他们家响当当的口碑。虽说外面卖的醉倾城并不是御供那一种,但醇香的口感还是使得酒客们趋之若鹜,只要路过夏家的酒坊,必定要买上一坛尝尝。

    在绝对的好东西面前,再高的价格都是值得的。

    这就是招牌和实力。

    杨中元和程维哲想要白手起家一步登天,要做的只能从无到有,以自己的努力和汗水慢慢累积根本,先砸下坚实的口碑,才有可能推出属于自己的招牌。

    赚小钱容易,赚大钱却难。

    大概是程维哲跟杨中元的目光太坚定,也太炽热,夏君然竟然也觉得自己有些心热起来,他不由道:“去衢州吧,那里才是大梁最繁荣之地。”

    大梁最尊贵之地当属帝京,而最繁荣富饶之地,却是衢州。

    衢州作为淮安、岭西、凉川、渭水等四郡交汇之地,自古以来便是商家南来北往东向西去的必经之道,衢州府的车马驿与客栈,比其他郡府多得多。

    衢州郡府衢州府略微靠北,离凉川很近,每年的新夏大集会延续整个八月,这一个月里当年新下的稻米、布匹、瓷器、香料、茶叶等等商品都从各地汇集而来,商家们互相进货之后,又陆续返乡。一年一年,让衢州成为整个南地当之无愧的首富之乡。

    想要做生意,成为大商人?那么衢州是最好的选择。

    这里有最多的机会,也有最严酷的环境,端看你敢不敢闯了。

    程维哲和杨中元原本也十分想去衢州,如今听到夏君然这样说,不由问:“夏兄倒是豁达,不怕我们过去占了你们的商路?”

    夏君然听了,突然大笑出声,好半天才说:“我怕什么?你们一不做酒,二根本不成气候,与我夏家半分干系都无。”

    他顿了顿,突然昂起头,淡淡道:“就算你们真做酒,那也要看看有没有那个本事了。要说当世最好的酒商,除我夏氏,再无其他。”

    作为大梁最大的酒商,夏家的家主当然有这样的自信与气魄。

    就连尚泽,也跟着补上一句:“夏家的酒,是大梁最好的。”

    ☆、060家人

    当天下午;四个人聊了许多事情。经商是门深奥的学问;想要做大;想要做成最好的,那光有手艺根本不行。

    对于这一点;程维哲和杨中元有的只有过硬的手艺和不怕吃苦的精神,其他的;说起来真的都没有。

    夏君然与尚泽这两位久经商场的老油条肯给他们简单说些粗浅道理,也着实令人受益匪浅。

    对于他们的好意,杨中元和程维哲都铭记于心,在依依不舍送走两位前辈之后;他们又回到自己的小铺子里,一起畅想起美好的未来。

    说他们乐观也好,妄想也罢,人总得有点梦想,才能活的满足。不是吗?

    自己一步一个脚印,从一无所有到富足安乐,梦想实现的那一天,大概会成为一生里最珍贵的记忆。那值得所有人为之努力。

    第二日一大早,杨中元便早早起来开了铺门,如今已经是九月天了,早起有些冷。他烧开一壶水,先漱口洗脸,转头就看到程维哲搓着手走进来。

    他先是递给杨中元一个油纸包,然后便去取了自己放在这边的脸盆,洗脸漱口去了。

    他那个茶铺子还有其他伙计住,但不做早食,所以开门很晚,这会儿伙计们都还在睡。他不好打搅人家,所以都是起来上杨中元这边洗漱。

    程维哲洗干净脸,扭头看杨中元已经通开了锅灶,正用抹布擦着铺子里的桌椅。他赶紧跑回去,一把拦下杨中元忙活的手:“新出锅的肉包,我买了十个回来,早晨你就不用忙着做饭了。”

    雪塔巷的包子张做包子很有一手,薄皮大馅,肉也干净足两,吃起来非常香。如今杨中元得操持生意,所以一般都是煲汤或者炒菜,还真没工夫做包子饺子给他们吃,没得比较,所以程维哲觉得包子张的包子也还不错。

    杨中元任他抢走抹布,然后笑道:“光吃包子多噎得慌,打个小米粥吧。正巧今天的小菜昨天已经准备好了,就着吃也香。”

    开门做生意,他虽然说因为人手不足,所以总是那两样面食从来没换过。但小菜却经常换的。

    今个素什锦,明天便是素三丝,偶尔做小葱拌豆腐。或者买到颗粒饱满的花生,也炒个花生来下面,都是很好的。

    这一日他准备的就是炒花生米,这个简单,花生前一日他已经用开水泡好,如今都已经晾干。炒这个要先小火翻炒,再大火炸,等到发出噼啪声音,出锅撒盐就成。是道十分家常的美食。

    虽然比起素菜,花生的成本要高一些,他给的也少,但食客们却还是很喜欢。

    毕竟,吃这个感觉油水足啊。

    “瞧你最近累得脸色都不太好了,待会儿碗筷都我来洗吧,你趁着空闲多睡下。”程维哲从空屋取来一碗小米,洗干净放在一边,又取了两碗水倒入杨中元用来蒸饭的那个陶罐。

    他们家这灶台又要煮面又要熬汤的,锅碗瓢盆总是不够用,所以煮饭熬粥都是用它,出来的味道也很香。

    这些日子以来,程维哲已经学了好多厨房活计了,比如加水熬粥这一项,他还真学会了。偶尔早晨杨中元忙,他便担起了煮粥的活计,还挺像模像样的。

    熬小米粥要先把水烧开,再加入小米文火慢炖,两刻便可以了。因为是早上,时间也紧,煮熟了吃就行,倒不用熬出油来。

    杨中元看他忙忙碌碌,竟也陪着自己在这件小铺子里忙活了两个月,对于一个富家公子来说,真的很难得。

    无论程维哲在程家如何,也无论他开着个小茶铺子被多少人闲言碎语,但他以前到底真的十指不沾阳春水,是半点家事都没做过的。

    现在为了他,倒也什么都会了。

    想到这里,杨中元不由心下柔软,低声道:“晚上给你做个糖醋排骨如何?我记得你最爱吃这个。”

    他的想法很简单,我喜欢你,想要对你好,就做你最喜欢吃的,每天都努力把你喂得高高兴兴,吃得心满意足。

    程维哲抬头,见他看着自己的目光十分柔和,脸颊的酒窝再度显露出来。

    “小元最贴心了,真好。”

    杨中元也笑,没回答,只是把前一日泡好的芥菜头拿出来,又繁复用水冲洗。

    最近他们家吃粥的次数多,芥菜是最好的佐粥小食,他买花生的时候看到隔壁有卖,便买了一小块回来,好好泡了一天。

    他切下一小块,伸到程维哲嘴边:“尝尝咸不咸?”

    程维哲咬了一口,嚼了嚼,砸吧砸吧嘴道:“正好。”

    “是吗?”杨中元也不嫌弃,把他咬了一半的咸菜扔进嘴里,也细细品了品,“恩,这家的芥菜头还挺好吃的,等这次吃完了,我再买点。”

    说话的功夫,陶罐里的水“咕噜咕噜”冒起泡泡,程维哲赶紧把小米倒进陶罐里,然后十分熟练地从罐中舀了些水到碗中,把挂在碗壁上的所有小米再次倒入陶罐里。

    等到这一切都做完,他便压了压铁炉的火,把那十个包子放在陶罐的盖子上,一起温起来。

    案板边,杨中元已经用眼花缭乱的速度,把芥菜头打成细丝,然后又切了一个青椒,同样打成丝。等到把两样都放进一个小碗里,杨中元又倒入昨日已经榨好的花椒油和香油,少少加了酱油和醋,使劲拌了拌,一股油香味就飘散出来。

    芥菜头由于腌制过,所以没有油,单纯吃起来是不香的。加了这些作料以后,不仅还有青椒的辣味,再带上花椒油麻麻的滋味,配上香醇的香油,味道才算足。

    程维哲帮他把咸菜放到院中,回来就勤勤恳恳擦起了桌子。

    杨中元用大锅爆花生米,顿时小铺子里里外外都是香味:“你看你现在这样,要是峰叔知道,说不得要埋怨我的。”

    程维哲在盆里搓了两把抹布,起身看他一眼,道:“埋怨什么?我爹巴不得我多做点活,省的跟某些人一样,成为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臭老九。”

    唉,杨中元听他这样说自己父亲,跟着叹了口气。

    他觉得他们两个的命特别像,都有一个特别好的爹,也都有一个特对自己不上心的父亲。

    这一点上,其实他们的亲缘都不算圆满。但人哪有十全十美的?他们两个的爹爹都是最好的,那已经很幸运了。

    在宫中那么多年,杨中元已经慢慢学会了豁达与乐观。

    如果没有这两样品质,他根本无法支撑下去。

    “好了,再说他们干嘛?等以后我们走了,谁还管他们是谁。”杨中元安慰他。

    程维哲低头笑笑,可算是把刚才那段蒙混过去了。他知道杨中元每次看他干活就难受,可他不干,这一天到晚的杨中元就算是累死也干不完。虽然现在家里有他跟周泉旭,但杨中元还是瘦了。

    不止一次,程维哲下午偶尔回茶铺忙完回来,总是看到他趴在铺子的桌子上浅眠,整个人看起来单薄瘦弱,眼睛下面一片青白,怎么看怎么觉得他累。

    看着这样的杨中元,他不是不心疼的,可每次他想说先找个学徒工替他分担分担,杨中元却总是不同意。

    “人家来吃的就是我的手艺,只这一小间铺子我都做不好,那别想开酒楼了。再说,我爹的药也剩最后两服,峰叔的孝期也快到了,我们说不定很快就走了,现在找学徒工,等我们走了,叫人家再跟谁去学?”

    他说的在理,可程维哲和周泉旭,却极为心疼。

    现在就连洗碗的活也偶尔抢过来干,无论杨中元说什么,程维哲态度都很坚决。

    是,他知道杨中元可以撑下去,可家里有人帮忙,也有人能做这样简单的活计,就真的不需要杨中元一个人硬撑。

    他们是一家人,不是吗?

    每次他这样说,杨中元就总是坐在一旁,一边看着他忙,一边絮絮叨叨。

    程维哲并不觉得他这样烦,相反,哪天杨中元不絮叨他了,他才要难受呢。

    等到铺子都打理干净,周泉旭也刚刚起身。

    他早年思念杨中元,总是无法入睡,身体并不是太好,如今的药里多少有些安眠成分,他睡得就总是有些迟。

    为此,他也在头几天的时候抱怨过,说自己没用,看着两个孩子早早起来忙碌,他却一个人睡的香。

    程维哲惯会说话,听了只道:“泉叔,如今我跟小元只剩一个长辈可以孝敬,您就松快点,让我们俩好好使使力气吧。”

    他这话说得自己怪可怜的,爹爹走得早,父亲又是个不着调的,可不自己得照应着?周泉旭听了,也就慢慢不再纠结这个事,一家三口也就过得越来越协调。

    自从他身体已经康健以后,早起的忙碌基本上三个人都会上手。程维哲擦桌子擦地,周泉旭则把所有碗筷都用热水烫过。杨中元自然是准备鸡汤、浇头与两样面,都很有条不紊。

    可这一日,正当他们用过早饭,准备开铺子的时候,徐小天却突然出现在面铺子门口。

    他满脸都是汗水,一张小脸刷白刷白的,杨中元猛然看到他,心跳便骤然快了起来。

    不可能,不会的……他在心里反复告诉自己。

    可这一切,似乎都不能改变什么,只听徐小天突然哀声道:“杨叔,我父亲要不行了,想请你回去看看他。”

    ☆、061伤逝

    猛地听到这样一句话;杨中元一下子就懵了,脑子里嗡嗡作响,喉咙里像被什么堵住,竟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程维哲并不认识徐小天,却听杨中元跟他讲过徐华的事情,看到这个情况,多少便猜到一二。他见杨中元脸色刷地白了;忙把徐小天拉进铺子;塞了一杯水给他。

    “你慢点说;你父亲如今如何了?需要我们请个大夫去吗?”

    徐小天手里握着茶杯;他瞪大着眼睛看程维哲;下一秒;豆大的泪珠就滚落下来;啪嗒啪嗒,滴进那杯水里,溅起层层波澜。

    这个时候,谁都没心情注意他漂亮的容貌了,在场三个人看到的,只是一个哭得伤心至极的孩子。

    “昨日已经请了,请了村里的大夫去看,老大夫说,他说……让我准备……呜呜呜,让我准备后事。”

    徐小天哽咽着说道,他刚才不敢哭出声音,可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他实在是忍不住了,终于哭了出来。

    这几个月,他看着父亲一天一天衰弱,他用尽了一切办法,找了能找到所有大夫,却依旧没能把唯一的至亲挽留下来。

    作为一个才十岁的孩子,他压抑了自己太久,一直到了今天,他终于第一次面临亲人离世,便再也忍不住痛哭失声。

    这世间大概最令人伤心的,便是一个孩子最难过的哭声。

    这时候天色还早,巷子里冷冷清清没什么人,徐小天的呜咽声回荡在面铺子里,把在场三个人哭得心都揪成一团。

    杨中元终于回过神来,他眼眶泛红,却还强忍着悲伤,走过去帮徐小天擦眼泪。

    “别怕小天,杨叔在呢,待会儿我跟你先去七里村,然后让这位程叔请了李大夫去看你父亲,好不好?”

    徐小天虽然只见过杨中元一次,可那之后徐安却总是对他说杨中元是个好人。说他有本事,厨艺顶呱呱,说如果将来不在了,要让徐小天认杨中元当叔叔,让他好好孝顺杨中元。

    虽然只有十岁,但徐小天却隐约觉得父亲这是在交代后事,可当着他的面,徐小天不敢哭,只能偷偷藏起来抹眼泪,然后心里越发对杨中元依赖起来。

    从小到大,即使徐安病到这个份上,也从来都没有让他去求过谁。可杨中元却是他时时在耳边说起的人。徐小天知道,唯有这个人,才是父亲最放心的。

    所以现在杨中元这样短短的一句话,却给了徐小天莫大的安慰。他猛地扑进杨中元怀里,哭着叫他:“杨叔,父亲要走了,我不想叫他走,怎么办?怎么办!?”

    孩子稚嫩的声音久久回荡在屋子里,杨中元险些流出泪来,他轻轻拍着徐小天的背,哽咽道:“好了,乖孩子,我们赶紧去吧,徐哥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周泉旭是在场最镇定的人,他年纪大了,经历了太多这样的场面,所以还算冷静。他虽然心里并不好受,可也不能再给儿子添堵,只飞快跑回屋去拿了个钱袋子回来,塞进杨中元的手里:“你先带着,待会儿我让小哲再带一些,应该足够。”

    程维哲帮杨中元拿了一件外袍披在他背上,小声安慰他:“好了,你快些去,说不定徐哥还有话要嘱咐你。别在小天面前哭,他受不了的,知道吗?”

    杨中元默默点头,他接过钱袋,穿好外袍,便拉着徐小天出了铺子。

    程维哲依旧很不放心,跑过去嘱咐一句:“去车马驿直接租了马车去,速度快。我会骑马带着李大夫过去,应该差不多时候一起到,你放心吧。”

    杨中元又点头,终于忍不住握住程维哲的手:“阿哲……”

    他的手很冰冷,冷的让人心里难受,程维哲伸手抱了抱他,在他脸颊上亲了几下,才说:“快去吧,你记住,你是小天的长辈,你要坚强。”

    杨中元“嗯”了一声,整个人看起来更坚定了些,他脊背很直,拉着徐小天消失在巷口。

    “泉叔,铺子里的事就拜托你了。我身上带着银子,这就去请李大夫,有我跟着,您不用担心。这便关好铺子吧,中午我们要是回不来,您记得吃饭。”程维哲也来不及把灶里的火灭掉,只能指给周泉旭看。

    周泉旭对于程维哲能跟着,是很放心的,于是便说:“你们快去吧,小哲,若是……你就带他散散心,今日不开铺子了。”

    程维哲点点头,快步往李大夫那边走。

    另一头,杨中元带着徐小天租好了马车,一路往七里村飞驰而去。

    路上稻田金黄一片,沉甸甸的稻谷挂满枝头,眼看就是丰收的时节。

    可就是这样一个好日子,他和徐小天关心的那个人,却要离他们而去了,简直让人悲伤至极。

    “小天,你父亲,有跟你讲什么吗?”杨中元紧紧搂着徐小天,仿佛想要给他坚持下去的勇气一般。

    徐小天沉默一会儿,说:“父亲说,他一定要等杨叔过去,他还让我要认你当叔叔,以后孝顺你。”

    杨中元觉得鼻子酸酸的,他抬头看着蔚蓝天空上的太阳,清晨时分,却觉得那阳光十分刺目。

    “小天,你父亲是个好人,以前对我多有关照。如果不是他,我后来的日子不会那么好过。我由衷感谢他对我的照顾,也很喜欢你。”

    杨中元道:“我知道你不想他离开,可这世间,生老病死世事无常,我们谁都没有办法逆天而行。待会儿到了病榻前,他说什么我们都好好答应他,好不好?”

    他的声音很低,很沉,说得徐小天泪流满面,却没有出声反驳。他只是沉默地点点头,一双手紧紧抓着杨中元的衣摆,仿佛松开了,就再也没有人能在一旁支撑他。

    马车的速度比牛车快得多,不多时他们便到了七里村的村口,杨中元抱着徐小天跳下马车,匆匆忙忙付了钱,便拉着他飞快往徐家跑去。

    等到了徐家大门口,徐小天哆嗦着手打开了院门,然后便头也不回飞奔进去,杨中元在后面追他,却不料徐小天猛地在堂屋门前停了下来。

    院子里很安静,除了风声,再没其他声响。

    杨中元觉得自己的心像是拧成一团,酸酸涩涩,难受之极。

    他看着徐小天哆嗦着手,彷徨着,又犹豫着地伸向门帘,杨中元站在他身后,只看得到他的肩膀不停颤抖。

    他在害怕。屋里太安静了,仿佛连人的呼吸声都听不到。

    徐小天不敢进去,杨中元又何尝不是如此?如果进去了,徐安已经紧紧闭上双眼,那样的结局,是他们无法接受,也不想接受的。

    可最终,徐小天还是坚定地一把拉开门帘,他没有进去,而是站在门口,同杨中元一起紧张地,忐忑地往里面看去。

    只见徐安仰躺在床上,他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整个人瘦的仿佛只剩下一把骨头,从他们的角度,只能看到他苍白的下巴。

    “徐哥,我来了。”杨中元的声音很轻,却仿佛什么惊天巨雷一般,惊醒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徐小天。

    下一刻,就看他飞也似地跑了进去:“父亲,我回来了,杨叔也来了,父亲……”

    他的声音一开始很大,却在最后又低了下去,杨中元心里一紧,也跟着走了进去。

    只见徐安紧闭着双眼,他没有听见杨中元和徐小天的讲话,也仿佛根本就在也听不见一样。

    杨中元看到的,只有他满脸青白的死气。

    盘旋在眼中许久的眼泪,终于在这一刻倾泻而出:“徐哥……”

    他小心翼翼坐到床边,盯着徐安看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确认他的胸膛还是温热的,呼吸虽然慢,却并未完全停止。

    这个事实又让杨中元高兴起来,他推了推徐小天,飞快道:“小天,你叫叫他,使劲叫叫他。”

    徐小天听了,顿时大哭出声,他一边哭,一边仿佛发泄一般地叫着:“父亲,父亲,父亲你别离开我,小天怎么办?小天要一辈子跟你在一起!父亲啊……”

    他的声音太哀伤了,杨中元也陪着他一直哭,陪着他一直呼唤徐安。

    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间,徐安的眼睛动了动,杨中元和徐小天突然屏住呼吸,就看到徐安慢慢睁开双眼。

    他是个很温和的人,看着别人的时候总是带着笑,年幼时他对杨中元多有照顾,当时宫里他的一言一行,都铭记在杨中元心里。

    如果没有这个人,就没有杨中元的今天。

    他真心实意地感激他。

    “徐哥,我来了,你醒一醒看看我吧。”杨中元哽咽道。

    徐安低头,他用已经没什么神采的眼睛看了杨中元好半天,才突然呢喃一句:“平喜,你来了啊。”

    他整个人都有些错乱了,叫了一声平喜之后,又说:“中元,还好你来了。”

    杨中元握住他的手,狠狠点着头:“我来了,我来了,待会儿大夫也会来,徐哥你为了小天,也要坚持住。”

    徐安慢慢清醒过来,他听了这个话,只是浅浅笑笑,然后便扭头看向徐小天:“小天,我的儿子,不要哭,不要哭。”

    他这么说,徐小天哭得更凶,仿佛更难过了。

    徐安努力动了动手,他轻轻握住徐小天的手,断断续续道:“小天,你是个好孩子,父亲没本事……不能看着你,看着你长大了。以后,你跟着你杨叔,他会好好待你。你要听话,以后长大了,要,要孝顺杨叔,听到吗?”

    徐小天到底年纪小,听到父亲这样交代遗愿,终于忍不住,扑到他身上痛哭起来。

    徐安费力抬起手,他摸了摸小天的头,把目光放到杨中元身上。

    “中元,以后,小天就交给你了。徐哥谢谢你,别的不说,只希望,希望你们平安,快乐,我就安心了。”

    杨中元脸上的泪仿佛奔流的江水,一刻都未停息。

    他努力点点头,哽咽道:“好,好,我会把他当做亲侄儿,一定好好养他长大,然后让他找到喜欢的伴侣,带着自己的孩子回来看你。”

    听到他的话,徐安脸上露出极为安心的笑容,他轻轻拍了拍徐小天,道:“小天,跟我说说话吧,恩?”

    徐小天抬起头,他流着泪,却用模糊的双眼,认真看着徐安:“父亲,我徐小天,是您从小养到大,家里有什么都是紧着我先来,您给了我最好的东西。父亲,在我心里,您跟我是至亲,是我唯一的亲人。父亲,你为了我,别走好不好?”

    徐安笑笑,帮徐小天擦干净脸上的眼泪:“小天,你答应……我,听杨叔,的话,好不?”

    这个时候的徐安已经进气多出气少了,杨中元的心仿佛拧成一团,难过的几乎想要昏厥过去。

    徐小天努力点点头,道:“好,我都听你的,父亲。”

    徐安不再说话了,实际上,他也说不出来什么,他只是努力把杨中元和徐小天的手交握在一起,然后努力挣大眼睛看着他们。

    很快的,他的眼神就有些涣散了,有些难以忘记的过去岁月一一从他眼前浮现。

    徐安想起很多事情。

    有年幼时跟阿华在田间畅快奔跑的身影,有他们手牵着手,忐忑不安一起走进永安宫的那段日子。更有阿华临死之前,不甘心的眼神。

    他年少过世,自然是不甘心的。

    后来啊,他又想起那个叫平喜的笨拙少年,以他自己的方式努力生存着。

    可之后,他却想起徐小天从小到大的点点滴滴,这个孩子用最世间最漂亮的一张脸,作着最平凡的事情,他诚实,可爱,孝顺,懂事,是天底下最好的孩子。

    能把他养到十岁,最后托付给杨中元,徐安觉得特别心满意足。

    他努力睁着眼睛,认真看着徐小天,然后用嘴型说着这辈子最后的一句话。

    这句话是无声的,却也是最有力的。

    他说:“小天,父亲,爱你。”

    之后,徐安永远地闭上了双眼,再也没能挣开。

    在他短暂的三十二年人生里,经历了太多事情,也受了无数苦难。可他离开的时候,嘴角却带着心满意足的笑容,仿佛这辈子过得异常平安喜乐。

    当程维哲带着李大夫一路跑进徐家的时候,只听到屋里传来阵阵痛哭声。

    程维哲猛地停脚步,同李大夫对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到沉痛与惋惜。

    ☆、062善业

    人死如灯灭;在场三个大人都曾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可徐小天却从未直面亲人离世。

    对于他来说;已经闭上眼睛再也不会冲他笑,哄他开心的父亲;似乎还活着。当杨中元想要掀开棉被;帮徐安换上寿衣时;徐小天终于爆发出来;他跳起来,一胳膊甩开杨中元的手;整个人死死抱徐安:“不要带他走;求求你杨叔,不要。”

    杨中元见他这样;心里越发难过;却还是抬头看了一眼程维哲和李大夫,示意他们先出去。

    程维哲叹了口气,轻声说:“小天,徐大哥已经走了,他缠绵病榻这么久,我们总要给他换一身干净衣服,让他走得体面,对不对?我们先去请村长过来商议丧礼,小元,你且多安慰安慰他。”

    他说完,就同李大夫出了屋子。

    到了院中,程维哲才冲李大夫拱了拱手:“李大哥,实在对不住,让你大早起跑这一趟。我还要留这里陪小元安排后事,就不耽搁你的时间了。回头这边事情办完,我跟小元一定登门道谢。”

    李大夫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我先告辞了,等明日再来给他上一炷香。”

    程维哲把他送出七里村,找这才打听着找到村长的家。

    徐家堂屋里,徐小天哭得撕心裂肺,杨中元在一边安慰他,一边自己擦眼泪。

    “小天,你程叔刚才说的,你都听到了。徐哥已经不在了,我们要让他安安心心离开是不是?你是个好孩子,来,和杨叔一起,帮你父亲打理干净才是,他应该早就跟你说过如何操办后事,对不对?”

    徐小天哭声渐渐弱了下去,很久之后,他才睁着红彤彤的眼睛看杨中元:“衣服盖面都已经准备好了。杨叔,父亲说我总是要离开这里跟你走的,叫我一把火烧了……烧了……”

    他说到这里,又忍不住,再度哽咽起来。

    杨中元听到这话,心中忍不住心酸。

    徐华一生中大半辈子都在宫中,现在出了宫,却亲族俱亡,只剩他一个孤苦伶仃的。可算是有了徐小天这个好儿子,愿意为他披麻戴孝,真心实意给他哭一遭,也到底全了他的善心与爱心。

    幼时读书,夫子总会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那时候年幼,大抵都是听一个过场,谁都不明白这句话的真实含义。

    杨中元懂事晚,可却在十岁那年,突然懂得了所有的事情。

    人要讲究善业,那到底什么是善业?杨中元没那么多普度众生的领悟,他只知道,他感激所有帮助过他的人,也愿意尽自己绵薄之力帮助别人。

    当年宫中徐华善待与他,便有如今病榻前托孤安息。那时徐华救下徐小天,几年来视如己出,便有如今孝子哭灵,为他的离世痛苦难过。

    人一生里不用事事都作对,但求心中存善,杨中元想,便应当也能得好报待之。

    这不是天道,也不是命理,这不过是人心罢了。

    杨中元扭头看向徐华,见他仿若安睡一般,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便知他走的,是真的安心。

    他能安心,那他们这些剩下的人,也自然应当过得更好,好让他泉下有知,更是高兴。

    “小天,你父亲最爱的是你,最担心的也是你。以后你便跟我一同生活,咱们都好好地,过好日子,你父亲才会安心。这才是对他最好的报答。”杨中元擦干眼泪,努力让自己安稳下来,否则他也跟着孩子哭,那孩子可不是更难受。

    果然,徐小天见他已经不再痛哭,竟也跟着止了止眼泪,他紧紧握着父亲冰冷的手,仰头问杨中元:“杨叔,没有父亲了,我以后怎么办?”

    一两岁前的事情,他大多都已经记不清了,但孩子总会对苦难记忆尤深。所以他叔叔叔父那样对他,他到如今还是记得。

    后来,他只模糊的知道那两个人把他卖了,他就成了父亲的儿子。

    父亲对他很好,就算他们没有一丝一毫血缘关系,但父亲却总是有好吃的先给他,陪他玩耍,给他洗衣,小时候给他喂饭,长大了送他读书。就算是亲生的,想必也不过如此了。

    徐小天没什么天分,读书读得磕磕巴巴,总挨夫子骂。可就算这样,徐华也从来都不生气,一直说他“我儿子最聪明了”。

    那时候徐小天觉得自己笨,还曾躲起来偷偷哭,徐华就把他从被窝里挖出来,搂着他道:“臭小子,这么点事情就哭鼻子,一点都不像个男子汉。我送你去读书,就是想让你多识几个字,有点文化,将来长大了不要被人蒙骗。又不是非叫你考状元当大官。我问你,夫子教给你的字你可都认得了?”

    徐小天脸蛋红红的,他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老实回答:“我都认识,可我不会吟诗作对。”

    徐华笑笑:“那不就得了?你已经努力做到了我期待你的那一点,父亲很高兴哦!小天,大梁这么多人,士农工商艺,三百六十五行,你想干什么都行,只要你喜欢,父亲就支持你。读书咱不行,说不得种茶就行了,对不对?”

    徐小天点点头,终于止住了哭。

    徐华亲亲他的脸蛋,满脸都是宠溺:“你哦,小小一个人,心思这么重哪里成。小天,父亲对唯一的期许,便是希望你将来过得开心幸福,其他的,什么荣华富贵登科拜相,那都是别人家的事情,跟咱们可没关系,知道吗?”

    那一个晚上,徐华带着笑意的声音一直印刻在徐小天心里。

    以至他现在回忆起来,都觉得自己的心竟难得平静下来。难过还是难过,痛苦也还是痛苦,但他渐渐记起父亲曾经不厌其烦对他说过的话,一瞬间,他竟然了悟了许多事情。

    父亲的意思,大概只要他一直开开心心的,他也会开心。

    徐小天眼泪虽然还是时不时从眼眶中挣脱而出,却不在嚎啕大哭。他仰头看着杨中元,哽咽问他:“杨叔,你说父亲走的安心吗?”

    杨中元顺了顺他凌乱的鬓发,抱着他坐到床边,一起望着徐华:“你看他的样子,他安心吗?”

    徐小天凝望着已经无声无息的父亲,点了点头。

    “那就对了,”杨中元紧紧抱住他,这才发现徐小天瘦得厉害,“因为我们都答应他,以后我们会好好一起生活,小天,你相信我吗?”

    徐小天愣住了,他回头看向杨中元,一张脸也就只有巴掌大:“杨叔,父亲相信你,我就相信你。”

    这真是一个好孩子,杨中元抱着他认真看着徐华,坚定地道:“小天,以后你跟我一起生活,就是我的亲侄子,你放心,我会好好待你。”

    徐华的葬礼办得很简单,却也很隆重。

    他平时为人温和,又很善心,所以几乎全村的人都去给他上了柱香,短短送了他一程。

    杨中元这七天一直住在徐家陪他,只有程维哲一个人骑马在丹洛与七里村来回,给他送些衣食之物。

    他精神还算好,程维哲也还放心,只是嘱咐他不要累到自己,有什么事情都要同他讲。

    杨中元一一应允,他才依依不舍离去。

    过了头七之后,徐小天依着徐华生前意愿,请村长和村中的长辈,一起给徐华火葬。

    其实第一天杨中原到徐家,徐华曾经跟讲,他觉得人死就死了,葬哪里都无所谓。今生已过,那虚无飘渺的来生,他并不相信。

    可徐小天却不一定愿意离开埋葬他的地方。

    考虑到这一点,徐华才对徐小天说,想要火葬,将来徐小天无论去了哪里定居,顺便把他安葬到那处便可。

    说这话的时候,他满心想到的,也只有儿子而已。

    火葬是头七最后一天举行的,杨中元程维哲都在,陪着徐小天一同到宗祠里,送了徐华最后一程。

    火光映红了天,宗祠里满满都是压抑的哭声,却没有人讲话。

    徐小天默默流着眼泪,他紧紧盯着火光里渐渐消失的身影,心里不停对他说:“父亲,小天会好好的,会让自己过得开心,快乐。父亲,等下辈子,我还做您儿子。”

    第二日,杨中元帮着徐小天卖掉徐家这个小小的宅院,然后收拾好他所有的东西,带着他一同回到了丹洛。

    徐小天要为徐华守孝三年,按理是不能离开旧宅的。可他一个孩子,根本不能一个人在七里村生活,所以杨中元征得徐小天同意,这才帮他卖了宅院,带着他回了丹洛。

    路上,徐小天一直安安静静坐在马车上,他既不像其他孩子那样四处张望,也不哭不闹,沉默得过分。

    杨中元看着他怀中那个枣木罐子,问他:“小天,叔家里只有两间屋子。另一间本来是空的,你要是不想自己一个人睡,叔陪你好不好?”

    徐小天抬头望他,面容精致而憔悴,摇了摇头,说:“杨叔,小天不是小孩子了,我自己可以。”

    他想了想,又垂下眼帘,问他:“杨叔,你以后,是不是想离开洛郡?”

    他问的不是七里村,也不是丹洛,他直接问的,是洛郡。

    杨中元知道他心思敏锐,想了想,还是点点头:“是的,约莫过了今年,我举家都要离开这里。小天,你愿意吗?”

    徐小天摸了摸怀中的罐子:“杨叔,以后我们是一家人,你去哪里,小天就跟你去哪里。只要……过了父亲四九,就好。”

    “好。”杨中元摸了摸他头,答应一句。

    ☆、063大弟子

    回到丹洛以后;杨中元先是帮徐小天安顿好;然后才打开铺门窗户,动手开始做午膳。

    徐小天住的那间屋子;已经被周泉旭打理的干干净净,因为天已经不再炎热;所以食材都搬出来放到院中的小厨房里,倒也能凑活。

    有周泉旭在,家里的事情总能被处理妥当;程维哲从铺子里搬来一张空置的木床,放上新买的被褥,屋子里马上就显得整洁起来。

    本着节省的原则,杨中元还跟徐小天把徐家的一组比较新的柜子桌椅都搬到牛车上;一路拉到丹洛,放进徐小天的新屋里。

    这样一来,虽说屋子比较大,但还是显得满满当当。

    这么多天杨中元一直陪着徐小天守头七,程维哲也经常过去帮忙,所以徐小天对他们两个慢慢熟悉起来,也不再那么见外。在杨中元做饭的时候,他就老老实实坐在铺子里看他做。

    看杨中元掌勺,无论是食物飘出来的味道,还是只看杨中元干净利落的动作,都十分享受。

    更何况他开了铺门,总有路过的食客探头问他:“小老板,你几天不在,我都不知道上哪里吃饭去了。什么时候再开门啊?”

    杨中元手里忙活不停,分心答:“家里有些事,明天就开张。”

    食客听罢,高高兴兴走了。

    徐小天沉默地看着这一切,突然说:“杨叔,你是大厨吗?”

    杨中元正在炒辣子鸡块,辣椒的味道又香又呛人,他扭头咳嗽几声,站得远了点,答:“我觉得,我是吧。”

    他说完,自己也笑了,然后摇了摇头:“唉,我这手艺哦,可是跟有名的大师傅学的。待会儿你尝尝就知道了。”

    徐小天这些天从来没笑过,他是不再哭了,却也看起来总是很哀愁。

    现在看杨中元带着些小得意的笑容,他心里的难过也渐渐松了些,不再时时刻刻攥紧他的心房,叫他日夜难眠。

    “杨叔,我跟你学厨艺吧,行吗?”徐小天想了想,突然说。

    鸡块很快就熟了,杨中元装盘出锅,招呼程维哲端到院子里,刚想说些什么,却被听到徐小天话语的程维哲截去了话头:“小天,这里以后就是你家,你不用想那么多。你要是想念书,我们就送你去念书,多少年都供得起。你要是不想读书,无论想学什么都使得,不用总想着为家里做些什么。”

    徐小天扭头看他,程维哲喜欢笑,脸上有两个非常讨喜的酒窝,就算他并没有跟徐小天多有接触,但是徐小天还是觉得他和杨中元一样和善:“程叔,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我是真的想学。”

    他见程杨二人脸上都浮现出诧异的神色,不由坐直了小身板:“那个……父亲身体刚不太好的时候,就教我做过简单的饭食,我觉得,我做这个,还挺有天分的……厄……”

    他说到这个,难得有些不好意思,夸自己有天分,这种事还是第一次做。

    杨中元和程维哲对视一眼,见程维哲对他点点头,这才道:“小天,首先我要告诉你,你跟我们已经是家人了,以后再也不可见外。其次,你杨叔我这手艺,可不是随便就能学的,做厨子,你得能吃苦,杨叔……不想叫你吃苦。”

    徐小天有点不太理解他的话,他单纯地反问:“杨叔,可我觉得,你自己做这一行,很开心。”

    杨中元一愣,随即笑笑:“你这孩子,对,我是很开心,可也真的挺累。我也早想过找几个弟子,把手艺传下去,也好有人能帮我分担。可是,这弟子也不是谁都能做的,你真想学吗?”

    “想,”徐小天小脸上满满都是严肃,他用稚嫩的嗓音回答,“杨叔,我会好好努力的,我要做个好厨子,像我父亲一样,像你一样。”

    杨中元见他真的如此坚定,于是便说:“好,那在我们离开丹洛前,你就跟着我做些简单的活计,如果你做得好,将来能吃这碗饭,叔就认你当入门大弟子。”

    “入门大弟子”三个字触碰到了徐小天心底的那一份热血,他猛地站起来,恭恭敬敬对杨中元鞠了一个躬,认真道:“我知道了,杨叔,你看我努力吧。”

    人总得有了目标而活,其实在短暂的相处中,杨中元早就觉得徐小天是这块料。

    可他一直沉浸在父亲离世的痛苦之中也不行,他还只有十岁,小小年纪,便整天不笑不闹,人也瘦弱不堪,看起来心思真的很重。

    杨中元之所以要给他设立一个障碍,就是想激发他心底的那股活力。他多少了解了徐小天的个性,知道他虽然年纪小,却言出必行,也勤劳肯干,是个论谁都会喜欢的好孩子。

    他相信,只要他努力认真学习手艺,总会慢慢从失去亲人的阴影里走出来,笑容会重新回到这个漂亮孩童的脸上。

    中午的时候,一家四口热热闹闹吃了一顿饭,当然,热闹的只有杨中元和程维哲,周泉旭懒得说他们,而徐小天一如既往沉默。

    不过,看他的表情,便知道他也是对这个新家很满意,因此杨中元也算放心,下午就带着他一块准备食材。

    他要做明天用的素什锦,也要先把鸡汤熬上,所以午睡过后,他就端着一个大盆,领着徐小天一起清洗食材。

    他对所有厨房的东西都很上心,食材要干净,碗筷要整洁,所有的一切都不能脏乱,这才是一个好厨师应当做的事情。

    他教给徐小天的第一课,也自然就是这个。

    徐小天中午尝了杨中元的手艺,便有点被他震惊到。因此无论现在杨中元说什么,他都仿若圣旨,听得十分认真。

    这边一大一小相处融洽,那边程维哲却被程家找来,说是有事相商。

    程家找他能有什么事?肯定不是什么好事,程维哲还想帮杨中元准备铺子里的事情,可却又觉得杨家的事情还是要面子上过得去,于是只好同杨中元讲了一句,然后满脸不情愿说晚上回来吃饭。

    杨中元拉着他避开人,笑着握他手:“叫你回自己家,怎么跟上刑场似得。”

    程维哲对程家那些人厌恶至极,他几乎把所有家当都搬到茶铺子里,所以上次闹翻之后,他也两月没回去了。

    “不想回去,看见他们就生气。”程维哲撇撇嘴,不满地说。

    十二月初他便能过孝期,他跟杨中元商量着,毕竟年节前搬家也有点麻烦,再说周泉旭身子骨才好,旅途劳顿对他也不是太好,因此想着勉强在丹洛过一个新年,等把离开的事情都安排好,他们就走。

    可是程家这样三番五次找他不痛快,他就觉得有些厌烦。

    “好了好了,你早去早回,记得别跟他们吵,他们兴许都不会生气,咱们自己气坏了不值当,知道没。”最近程维哲隔三差五给他讲过家里那点破事,所以杨中元也对他父亲没啥好感。

    程维哲点点头,笑着凑过脸去:“你亲我一下,我就能高兴了。”

    杨中元白他一眼,却还是扭过他的脸,认真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他们两个人关系慢慢转变,也渐渐亲昵,这些事情做起来也不那么扭捏。心意相通,情投意合,还真没什么好羞怯的。

    程维哲刚才那不过是玩笑,杨中元却也顺着他,两个人亲昵好一会儿,程维哲才依依不舍走了。

    杨中元看着他的背影,陷入了沉思之中。他知道程维哲早就想脱离程家,可这实在太难。

    但他毕竟还是程家正出长子,上面也有高堂,这世道,高堂之言便是做儿子们的准则,他想要反抗父亲,便只能离开,彻底把名册迁出来。

    不过迁名册这件事,轻易是办不了的。

    杨中元垂下眼帘,他知道程维哲有一段时间跑了户政所问了好几次,可每次人家给他的回答,想必都不是太好。大梁安定百年,衙门对百姓的管理自然越来越正规,像程维哲这样,正正经经富家公子,高堂尚在,亲族兴旺,想要独自一个人迁出名册,是根本不可能的。

    大梁讲究法制,却也要依靠族规。

    对于每一个家族来说,子孙晚辈,势必要孝顺长辈,要顺从,听话,不可反抗。

    程维哲在几次问完没有得到答案之后,就知道想要迁出来,靠他一张嘴,是办不到的。

    但他又绝对不想一辈子被压在程家这个牢笼之中,所以,当时他就下定了决心。既要离开,那必须要舍弃一些东西。

    可杨中元并不像让他舍弃那些东西,那是林少峰留给他的,他不想让程维哲失去一丝一毫。

    想到这里,杨中元也坚定信念,暗暗下了一个决定。

    程维哲回到程家的时候,刚过了午后,这个点钟,他那个父亲一向都是在午睡的,所以找他的,必定不会是程赫。

    程维哲跟着小厮一路往主屋走去的时候,就明白了一切。

    等到他看到白笑竹一身白衣坐在主屋花园中时,却仿佛一点都不惊讶,只问:“叔父,找我何事?”

    ☆、064连环

    白笑竹淡淡扫他一眼;指了指桌旁的椅子:“维哲;来了啊;坐。”

    程维哲藏在袖子里的手紧了紧;面上却带着笑;走过去坐稳之后;才说:“许久未见,近来二叔和叔父身体可好?”

    “好;我们都很好,”白笑竹嘴角露出浅浅笑意,他认真盯着程维哲看了一会儿;又说,“维哲;为何最近都不归家了?”

    我回不回家;想必程家的小厮早就打听清楚说给你听了吧,这有什么好问的?

    程维哲心里嘀咕,却认真回答:“铺子里事忙,又有朋友最近病逝,所以也没得空闲回来。劳烦叔父担心了。”

    白笑竹点点头,想了想,道:“维哲,叔父上次说与你听的事情,你考虑如何?”

    话说到这里,程维哲便知道白笑竹叫他回来是何意了,但他却佯装不太明白,疑惑问:“何事?”

    其实这个家里,除了程赫,人人都是聪明人。

    白笑竹知道他心里有数,却明白人装糊涂,也没有戳破,仍旧耐心道:“是我本家侄儿的事情,佑夙真的是好孩子,学识好,人品佳,跟你真是良配。维哲,你打算如何?”

    学时好听传说是真的,人品佳……也只是表现出来的那些罢了。这样的人,程维哲自认“配不上”,也压根不想招惹。

    “叔父,我上次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我对与四少几乎没什么印象,我也并不认为我们很合适。今日既然叔父旧事重提,那我也再郑重讲一句,我不同意这门亲事,还望叔父体谅则个。也好早日给四少定下姻缘。”

    程维哲站起身,郑重冲白笑竹行了一个礼,然后直起身,居高临下低着头看白笑竹。

    白笑竹没有抬头看他,也没有马上给出答案,他只是摸索着茶杯的鎏金沿口,沉默不语。

    场面一时间凝重起来,程维哲没有走,白笑竹也没讲话。

    程家这么多人,程维哲最看不明白的其实是程耀,其次才是白笑竹。可程耀虽然跟他半分不亲,却从未做过害他之事,他的心机与城府,对付的都是生意场上的敌人。

    而白笑竹,却不是这样了。

    所以这一刻,程维哲虽说不至于非常紧张,但却也放松不了。白笑竹不说话的时候,看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的,程维哲并不知道他是否真的生气。

    平心而论,如果他是白笑竹,他肯定不会愿意自己的亲侄儿同已经被他夺去身边一切的人在一起的。

    程维哲低头看着他,白笑竹却在端详那杯茶。

    好半天,白笑竹才叹了口气:“说起来,你会不喜欢佑夙,我也有责任的。”

    程维哲挑眉,没说话。

    “这些年你爹去了,我也只顾着照顾年幼的安儿,没有多关心你,你心里对我有意见,我也无话可说。”

    瞧瞧,他一个弱冠的青年人,难道跟总角孩童计较不成?这话看起来是在自责,实际上却把自己摘了出去,错的反倒成了程维哲。

    “叔父快别这么说,我已经大了,也有了自己的事业。程家这么大,叔父又要操心家里又要操心生意,维哲还担忧您累坏了。我这里,我自己能顾得好,不用叔父多多操心。”

    白笑竹这才抬头笑笑,指了指椅子:“坐下说吧,站着像什么样子。”

    程维哲坐下,不等白笑竹讲话,又说:“叔父,我听传闻,四少是个很有抱负的青年。而我也就想守着我的茶铺子度日,他想要的,我给不了。我想要的,他不屑于顾。我们根本不是一路人,他对于我的心意,我十分感激,觉得无以为报,还望叔父替我感谢一句,祝他早日另觅良缘。”

    他这话说的,简直把自己落进尘埃里,不仅回绝了白佑夙的提亲,甚至还给白笑竹做作下保证。他就守着茶铺子过了,程家一切,他都无心沾染。

    白笑竹眯起眼睛,扭头看向他。

    程维哲一脸坦然,他说的是实话,根本就不慌张。

    白笑竹看了他好半天,突然笑出声来:“呵呵,维哲还是跟小时候一样,这么倔。行了,佑夙的事情,我会替你好好回绝。维哲,你要记住,你是程家大公子,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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