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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上海知青部落第4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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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着,了句:“你…是…全哥吧。7k7k001.com”高德全立刻松了手,板寸头立刻明白对手真是高德全,他不是上大学去了吗……?怎么会在这里……?他连咳几声说:“我是黑头,全哥。”

    高德全大吃一惊,心想,他是当年跟自己学过的黑头吗,那个又小又黑的家伙?不由地说:“你是黑头啊!大家叫你黑牛,哪想到是你啊,你长得真像牛一样,我那敢认啊。”

    大家一看没戏了,喊了一声也就散了。

    黑牛是高德全同学的兄弟,叫许银龙,他哥叫许春虎,当年在高中时,看他一副灵活的好身板,曾教过他半年多时间,而高德全则是跟父亲的好朋友,斯明辉学过二年,斯明辉是上海公安系统有名的三铁掌之首。黑牛做梦也想不到,来的竟是高德全,

    高德全问:“你怎么来了,你哥呢?”

    “我不来,我哥永远不会有工作,你看他光吃不长肉,还是我来的好。”他笑了一下,突然站在床上,向大家宣布:“大家听好了,今天来的是我黑牛的哥,也是你们的哥,以后……。”高德全不让他再说:“我叫高德全,是犯了错误来了,以后大家多帮助啊!”

    “那你成了林冲了,发配到我们连队来的了。”白脸高个不阴不阳地来了一句。

    黑头立刻向他发出了警告:“白无常,你客气一点啊,不要叫我光火。”

    白无常叫刘得田,只因火墙挡着,他没看到那一幕,才不知轻重罢了。

    第二天.高德全又给大家洗脸盆里倒满了水,不管黑牛如何劝阻,高德全仍然坚持每天给大家打水,黑牛被逼无奈,只好提前抢着打水,这点小事,立刻被连长知道了,连长把高德全叫了去,高德全认为黑牛并不坏,只是技痒难耐罢了,他建议连长,如他能当个班长,对全班有好处,连长竟同意了他的建议。

    半月后,连长向全连传达了一个通知,从今天起,农场正式改为团场,并成立全副武装的值班连,二,传达一份通报处分:“高××,袁××,进疆不到三年,就谈恋爱,因违法乱纪……给于处分如下,高××,取消中共预备党员资格,行政记大过一次。袁××中共预备党员资格延长一年,记行政警告一次。”

    高德全,并从常到团部拖货的小郑嘴里得知,袁梦珠怀的孩子,已经打掉了,对处分,高德全早已有了心里准备,但把怀了七个多月的孩子打掉,如青天劈雷,把高德全击垮了,他心里明白,孩子对袁梦珠意为着什么,她敢冒天下之大不为,把孩子留下来,是看得比自己生命都要重的,现在孩子没有了,对她的打击,又是何等之重呢?高德全不敢想下去,他也无法想象。从此,他变得沉默,他把自己封闭起来了,唯一可以宣泻的,是他手中的笔。

    他想起春节送她回去时的情节,电影还没开演,他回宿舍喝水,袁梦珠在等他,她有点激动,她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抱着他,把头埋在他胸前,等她抬头离去时,已经是满脸泪水了,现在想来。她已经知道腹中的新生命了。

    梦珠:你好!

    夜深深,灯火如萤,星斗移,残月穿云,乱风雨,蹉跎盼天明。

    我从未经历过,如此的困苦和担心,我困惑那早逝的生命,为什么没有呱呱地呐喊?我痛苦为什么给我的爱人,带来的是不幸,我担心你那单薄的身体,如何经得起身与心的打击。

    我第一次感到自己的可怜和悲哀,因为我无助,我哭我自己。我是一个要做丈夫,而准备做丈夫的人,当你走进卫生所,我连留在你身边的权力,都有没有的时候,我才明白,人,为什么要为自由而斗争。自由被我的理智,在冥冥混沌中吞噬了,大错已成,转头空,我不悔,我行我路,我愿下十八层地狱,死一千次,只求换回一个健康的你。

    世界上有上帝吗?如有的话,那就请你睁开慧眼看一眼吧,那怕只睁开一只,我自当下地狱,九重冥界,都有我一人来承担吧,开一次眼吧,上帝……。

    外面起风沙了,月残,星稀,风沙急,不知你的住房,窗子关严实了没有,近一个月内,你是不能吹风的,务必多多注意,虽是夏天,也尽量不要用冷水,天山的雪水性寒哪,可以放在太阳下晒热了再用好了。

    面对三连的方向,我虔诚地双手向心,为你祈祷,祝愿你很快恢复健康,也为那小生命祈祷,只盼他在离开这,未降生的世界,走的平静,没有心灵和魂魄的痛苦。这是我的不幸,更是他早到来的不幸。原谅我,孩子。

    来二十二连十多天了,工作和连队差不多,多出一点汗罢了,我还过的惯。

    言不由衷,书不达意,随它了。

    急盼你的近况。祝平安。

    德全字。

    这封信,充满了自责,内疚,无奈,混乱,又无所作为,被痛苦折磨的失去了自我。

    一天二天,他数着小时在过,十天过去了,半个月过去了,他等不及了,在这过程中,他天天跑文教处,文教被他问得烦死了,告诉他说:“只要有你的信,我第一个先给你送来,放心好了。”信真的来了,是母亲的,转了半个月到他手里,他第一个收到,文教没有食言。

    夜深人不静,年青的身躯在酣睡中,个个鼾声如雷,他像个孤魂野鬼似地,在地屋子外面游荡,他成了夏夜蚊子的大餐了,只好又回到宿舍,把灯捻亮一点,拿起了笔。

    梦珠:你好!

    这么长时间不见回信,使我整天慌慌然,每当我想起那天早晨,在路上错位而过,那匆匆地一眼,你那木然的眼神,失去了往日的清彻,和欢乐,我便内疚的心如刀绞,我的心在流血,恨不得立刻飞到你的身边去,去看望你,去感知你,那怕是听你的无情诅咒,也比现在一无所知强上百倍,千倍。

    男人也很脆弱,其实,男人是被这张男人的皮,裹住了自己的脆弱,使外人以为男人很坚强,当我长时间不知你的情况时,我这张皮是被时间,无情的扒去了,半个多月,我是每分每秒都希望,从文教手里看到你那娟秀的字啊,那怕片言只语,告诉我一个近况,就足以慰藉我那饥渴的心,这种天天在祈盼中等待,日落下去的无奈,月出时,又寄于明天新的希望,这种日子,是一种极端残忍的,对人性心灵的绞杀,不流血,比流血的更残忍。梦珠啊!这不是你的个性,这也不是你的品质呀。也许提笔给我写信,同样会钩起你的痛苦,和悲伤。

    世人都讲,对情感的伤害,时间就是最好的良医,如真是这样,那就过一段时间,再给我写信吧,我多么想安慰你啊,但结果又不知该写些什么,我怎么样才能安慰你呢?我只想说:走出这片坟地,鲜花就在前面,太阳今天落下,我们不必悲伤,明天太阳照样会重新升起,我们会有这一天的,让我的每一次心跳,都为你祈祷。

    祝你平安健康

    德全字

    梦珠:你好!

    我终于敌不过耐心的企盼,和被时间的冷落,独自伫立在秋夜的月下,怀揣一颗内疚不安的心,回首看昨天。

    那是几年前的一个冬天,在紫藤古槐的团校,风雪满天的早晨,是你带着十分天真,百分的热情,夹着风,裹着雪,走进了我的生活,那时在我心中就多了一对美丽的大眼睛,如两汪纯纯的湖水,能洗尽疲惫,能扶平忧伤,从此我那灰白的生活燃起了蓝蓝的希望,也有了蓝蓝的遐想,那是一段多么美好的时光啊!

    我们从“台兹塔蒙娜”讲到“茶花女,”从“林黛玉”说到“祥林嫂。”她们都是不同时代的悲剧女性,每次说起,我都能从你湖水般的眼睛里看到,泪如风雨过后的梨花,令我心悸。但我们也谈到过“简爱”和“两地书中的许广平”,一个是女性自身人性的觉醒,而后者就是女性的自我解放了,你那深深的眼睛,会变得炯炯有神,羊脂般的脸旁也会飞上彩霞。

    南京路上每一个变化,都会使我们欣喜若狂,我们争论打嘴仗,引得路人围观,外滩的夜色长堤,留下过我们难忘的轻声漫语,我们都怀有一颗美好的心愿,为了祖国明天会更好,我们心甘情愿为她奉献自己的一切。

    昨天的明天,正是今天的你我,相去昨日不算远,不管是在那戈壁或是沙漠里,是否有我们的鲜花,还是那不起眼的红柳,都是你我共同的拥有。我愿,我愿做那一颗烈日下的“苦豆子,”去滋养你的根系,保得你夏秋果实的甘甜,我愿,我愿做戈壁滩上的一峰骆驼,伴你穿过心中荒无的沙漠,那怕青丝成霜,人老珠黄,在我心中,你我永远春风荡漾。

    惊回首,一切如梦。岁未老,夕阳黄昏后。望眼欲穿,看不透。大漠无云无飞雁,一书难求,愁!愁!!愁!!!

    明日复明日,青丝绝,心已碎。望星空,不成眠。盼无期,空悲切。难忘不了情。

    夜短,情亦长,灯如豆,心似火,事事时时都难忘,人生自有失意时,猛虎也会落平阳,磨心志,末悲伤,有爱在心中,男儿当自强。

    愿你多保重,少感伤,穿过人生的迷茫,前面自有鲜花阳光。

    盼望回信

    祝健康

    德全字

    二个月里,高德全写了三封信,三种不同的心境,但如泥牛入海,没有任何消息,没有回信,他失去了交谈的对象,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了。起初认为是袁梦珠在怪罪他,内疚之情难言以表,不管工作再累再苦,每隔十天半月,他都准时寄出一封信,就这样,十几封信一过,已是冬天了,心中的不祥之感,变的越来越重,二十二连离团部实在太远,一般活动也不参加,但这个春节,高德全决定要亲自到三连走一次,他要去找她,那怕听她骂一顿,只要看见她好,心中也可放心了。只要听她说一句:“以后别再写信了。”他就决不再写信了。他爱她,这种爱不是一种交换,更不是获取和占有。爱的就是使她幸福,如果一种爱,已经使对方感到不愉快,出现难受,甚至痛苦了,变成了一种可怕的精神负担,这种爱的意义就失去了。那么明智的选择,就是放弃,悄悄地离开你所心爱的人。高德全不是一个情感狭隘的人,他重情,也多情,但他不失对情感的尊重。

    天山恋歌 第十一章 政 治 生 命

    初五上午,早饭过后,天上下着小雪,他怕雪下大了,头上戴了顶单帽子,衣着整齐,满怀希望和苦苦的相思,像去赶考的学生一样,心中忐忑不安地,踏上穿越茫茫林海的小路,走了三个多小时才到三连,全连静悄悄在冰天雪地中,天白,地也白,地屋子上烟囱里的烟,也是白的,雪地上零乱的脚印,很快被新下的大雪盖住了。三连的上上下下,宽容地接待了他,大家从他消瘦的身架,和晒黑的脸上谅解了他,但每个人的背后,都有另一双眼睛在注视着他,二排长的拥抱是真诚的,原来的一班长杨天雄,成了一排长,他热情地叫了一声:“老排长”,他差一点没掉下泪来,连说:“带罪之身,带罪之身。”他的到来,无疑使春节又多了一个闲谈的话题,大家搞不懂,以“文明流氓”著称的二排长,没出什么事,看上去老实严谨的一排长怎么会出事?而袁梦珠人缘极好,谁都不原多说一句,自己的四排长,这个话题对年青人来讲,永远是个刺激的话题。怎么发生的,现在两人关系又如何了。

    当高德全问起袁梦珠在那时,大家才有一点吃惊,“难到你也不知道?”“不知道,我要去找她。”他说的很坚决。“见了她,一定代我们大家向她问好,我们都很挂念她。”“会得,我一定。”

    还是大嫂在门外告诉了他。她说:“一排长,那天晚上,指导员把她叫去谈了话,半夜她一个人哭了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连队还没起床,她就坐牛车先去了团卫生所,临走时关照我,以后一个月,至少要去葛助理那一次,帮他家里拾一拾,她回不来了,见到你叫我告诉你,放心,她会照顾自己的。以后我去葛组理那里,问过他,四排长在那里,他说,过一段时间就知道了,现在不能说,这是纪律,你一定要问,就得到团部去问。”听完,他只说了声:“谢谢。”头也不回地,扑向茫茫白色的雪海里,雪下的更大了,五步开外,什么也看不见了……。

    原本烧黑的火烧林,现在也是一片白色。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困难地向前走着,他脑子此刻也是一片空白,去找谁?他不能给葛一鸣为难,直接去找主任。老天好像有意要考验人一样,雪花大的连成了团,他浑身冒着汗,棉衣上的落雪开始溶化了,棉衣都湿了,就连单鞋也全汗湿透了,天终于黑了,一个浑身是雪的独行人,真在大步走在茫茫的雪海中,放眼四周没有第二个人,湿的棉衣又结起了冰,单帽檐上结成的冰凌已当住他的视野,脸上的横肌咬的紧紧的,他内心有种无明的火在窜动,一种被愚弄的感觉,正像魔鬼一样控制着他,他把雪团一个一个地放进嘴里,他感到自己是这样的渺小,甚至可怜,竟然给她写了这么多的信,那知她早以调走了,那信呢?又从没退回来过,他突然朝天发出狼一样地长嚎“喔……,喔……,喔……。”直到把心中,憋屈的一口浊气,全部吐出,才像孩子般地哭出声来。他伫立在雪中,这样站了很久,突然冻的发抖,这才又拼命地飞跑起来。

    突然前面传来了拖拉机的声音,他朝那方向拼命跑去,他不想迷路在这雪海中,当声音近了,前方出现了灯光,他才明白,那不是拖拉机,是发电机的声音,团部今年有电灯了……。

    他终于敲开了政治处主任,施铁家的门。

    施主任一家五口人,除妻子外,清一色三个女儿,老大8岁,老二5岁,老三才半岁多,看得出生活并不宽余,但都穿戴得整齐干净,老三又给家带来了几分喜气,也带来了经济上的负担。大家刚吃完了饭,都在逗老三在玩呢,火墙烧得很暖和,为了怕太干燥,炉子上架着大水桶,水在翻腾着,冒着蒸汽。主人的妻子也许是带孩子的缘故,看得出要比主任老许多。

    门开了,高德全,挟风带雪地冲了进来,主任一下竟没认出来,这个从雪世界来的雪人。“是谁呀?”主任立刻反应过来了,说:“是小高吧,去,去,到院子先把一身雪扫掉。”说着,他拿了扫把,不容分说地把他拉了出来。门外,雪依旧在下,在夜色中,打在脸上生痛。当他们回到屋里时,孩子们都进里屋去了。

    高德全冻得哆哆嗦嗦地叫了一声:“主……任。”在灯光下,主任重新打亮了他曾经的爱将,依旧充满感情地说:“小高啊……。”他拉着他冰凉的手说:“把你冻坏了吧,什么也别说,先把棉衣脱了,你看,下雪天还穿着单鞋子。”主任帮他脱去棉衣,只见里面衣服也湿了,真不知是汗湿的,还是雪下湿的,主任把他按在炉子边上坐下,又拿了一双用芦苇花做的大毛鞋,给他换上,高德全这才仿佛从外太空回到了人间。感受到了温暖,感受到了温情,他有点鼻子发酸,想哭,他强忍着,没掉下泪水。主任给他冲了一杯浓浓的茶水,那是用茶砖煮泡的茶水,有一点苦,但如一道热流,从嘴里直到胸腔,他已一天滴水未进了,茶刚喝完,主任的妻子已揣了一大盆饺子从里屋出来了,她放下饺子说:“小高,先来吃,有事吃完了再说,在这你别客气。”说完又进里屋了。

    主任朝他也说了一声:“听见没,吃完了再说。”说完也进里屋去了,里屋的门,只用一个棉帘子挡着。

    高德全饿坏了,也实在顾不上客气了,桌上有现成的辣酱和醋,他两样都倒了一点,对他,这简直就是人间美味,一个字,香啊!,他如狂风扫残叶一般,吃得个干干净净,一会主任出来了,问:“吃完了?”

    “完了。”

    “他吃了多少个?”

    “不知道。”

    主任伸出手,五指分开。

    “五十!?”高德全自己有点吃惊了。

    “什么馅子吃出来没有?”

    “肉馅。”高德全很快回答。

    “我问你是什么肉馅的?”

    “?!?!”高德全竟没有吃出来。逗得主任是哈哈大笑起来。

    有了这五十个饺子下肚子,劲也来了,胆气也壮了许多。主任问:“在连队有困难吗?”

    “没有,挺好的。”他说。

    “听你们连长说,是你建议让许银龙当班长的!”

    “我只是这么随便一说,谁知连长还真听了。”他有点不好意思的说。

    “这建议不错,现在连队打架的事少了许多。”主任笑着说。

    “许银龙人本不坏,这人要看你从那个角度来看。”他说。

    “要是在战争年代,我相信他,一定是个优秀的战士,但现在不是战争年代,纪律,比打打杀杀更重要。”主任认真地说。

    高德全心中暗想,“狡猾”绕了半天在这里等着我呢,我今天来不是听你给我上课的,直截了当吧。他直了直腰说:“主任,我想问您,她在那里。”他尽量把语气放平缓,还用了个“您”字,眼睛却一眨不眨地顶着主任。

    主任一听,心想,终于开山明意了,还是问了,他不慌不忙地卷上一根‘莫合烟’,把烟袋子递过他,高德全摆摆手,心想,我不吃这一套。主任点是火,慢悠悠地抽了一口,谈这个话题,对他来说,同样是痛苦的,他想起了政委在团党委会上严厉的口气,和不容至疑的处分决定,高德全不但是政治处里的干事,更是他的爱将,他年青力强,工作富有朝气和创造性,他甚至有点偏爱他,而处分的决定要由他来执行,他同样被一种情感,痛苦的困扰着,但在党性和原则面前,这一切又那样微不足道,他也不会徇私情,他坚决执行了党委决定,如果葛一鸣当时没有即时赶回来,并据理力争的话,袁梦珠,怕连预备党员也保不住,为了他们的爱情,这对年青人付出够多了,这种代价是惨痛的,难道还不够吗?

    这时电灯突然暗了下来,一会又亮了,如此重复三次,主任把墙上挂着的马灯取下,点上火,电灯一下就停了,马灯闪着火苗,‘突突’地跳动着,墙上的人影,象山鬼一样跳动着,主任突然问:“进疆几年了?”

    明知故问,他想,但还是回答了。“再过几个月就两年半了。”

    “快三年了。”主任重复着他的话,又说:“是啊!两年半了,是个老兵了,但从另一个角度说,生活对你们还没有真正开始,恋爱,结婚,生儿育女,一定要等到进疆满三年以后才行。”主任把“一定”两字说的很重。接着又说:“我们是什么呢?是一支不戴帽徽的军队,是屯垦戍边的战士。”主任收住话头,看看他的反应。看着他无动于衷,主任轻轻地说了一句:“她在十一连。”高德全猛地抬起头来,在黑暗中两眼放光。“在十一连!?”他激动的脱口而出,他恨不得一步就跨越这几公里的森林。主任讲出这句子话,他突然像个老人,卸下了重担似的轻松了许多,这付担子太重了,一头担的是情理,一头担的是纪律,加上他自己的情感和一种无法说清的爱与恨,这半年多来,就像他自己犯错误一样,被压得难以解脱。

    “你一定要去打搅她?……”主任拖长了声音问。

    “这怎么是打搅她呢?我爱她!”高德全说。

    主任不肖的说:“你的爱!?……付出这么重的代价,就是你的爱,你这种爱是多么的自私和狭隘,为什么要彻底毁灭了才算完呢?”

    高德全猛地站了起来,他已不想多辩了,他急得在原地乱转,他看看挂在火墙上的棉衣,水渍都已干了,说了句:“我要去。”

    主任也站了起来说:“你去吧,只要你,出现在三连,她这半年多的努力就白费了,葛一鸣为了说服团党委,就差没翻脸了,总算保留了她的党籍,他的努力也全白费了,而袁梦珠,她的政治生命,从此就在你手里结束了,你比杀了她更可恶。”主任的口气很重,惊得屋里的小三哇哇地哭了起来。

    高德全当时就愣住了,如泥塑木雕一般,这半年多,他什么都想过了,唯独没想过这个问题,“政治生命,”他父亲的完了,他被从大学扫地出门,自己的已经结束,还要去……。他不敢想下去了,他感到双腿发软,头上冷汗直冒,一下子坐在地下,任两行清泪不停地流着。

    主任看着他,不再劝他,只是坐在一边,心中十分不爽。马灯的火苗小了许多,主任把马灯重新捻大,又给他倒了一杯茶放在桌上。高德全抬起头,一双红红的眼睛,乞求似的看着主任,无奈地说:“我只想看她一眼,就走也不行吗?”主任知他已经放弃,也无奈地说:“小高啊,我信你,但十一连支部,每一个成员会信你吗?你这看一眼的意义又何在呢?别说是你的人,就是一封信出现在十一连,你能给十一连支部各个成员说,你们不是在恋爱,有人信吗?我们不是生活在真空里啊。”高德全低下头,泪已尽,那就让自己的心去流血吧。里屋的小三又莫明其妙地大声哭起来了……。

    高德全已记不起来,那一夜自己是怎么过来的,回到二十二连,他大病一场,连续五天高烧不退,着实给黑牛增加了不少麻烦,而伙房班长,给他做了几天病号面,就悄悄地喜欢上他了。从此他就不再多说一句话,大家以为是高烧把他烧坏了……。

    天山恋歌 第十二章 新 的 生 活

    时间无声地流过,在二十二连的最后一个晚上,他又过袁梦珠写了最后一封信。

    亲爱的梦珠:你好!

    你像一个遥远的梦,披着晨曦的霞光,向我走来,我是雪山上的一个守林人,守护着这一片属于我们自己的情感的园林,虽然眼下是大雪摧枝,冰天雪地,但它毕竟有过,昨日的绚丽和辉煌,它虽然只是那么短短的一瞬,闪烁的生命之光,如星星,在我心中划过,闪现一片血色,似虹似海,在这血色的海中任你游戈,跳越,溅起每一朵浪花,竟是那样多姿多彩,像你多情的眼睛,蓝蓝的,深深的,那是我们的自留地,我将终生的守候她,直到地老天荒,直到春风又起……。

    一年三百六十五个长夜,只听见骨头在疲劳中散架的声音,我怀着每一天的企盼的希望,祈祷着每一个明天,却每天干嚼着希望和失落的苦果,难以下咽,那就把苦果去酿酒吧,苦果酿的酒一定是美酒。听说畜牧连要人,我决定去了,我答应了一个饮事班长,只做“朋友。”只是“朋友”而以,我心中早以没有空缺的席位了,对她真是不道德,但我已明白告知,天下竟也有这样的死心眼的人,没办法,随她去了……。

    这封信我会在团部发出,那一天,突然想起我来,只要说一声,就是爬,我也会出现在你面前的。

    敬至

    永远爱你的高德全

    这封信,他没有发出,因为车开出不久,他就看到她了,她的突然出现,如雷击一样,击伤了他的心,他不明白昨天的袁梦珠哪里去了,那个活生生的她,一下子变的遥远了,这一切依稀成了过去,当他得知沈贵卿也是党员时,他一下子找到了理由,不自信了,像个无望的拳手,被迎面一记重拳,眼前全是金星,他被打倒了,真正地被打倒了。梦已成了过去,遥远的不可把握。

    卡车突然开动了,高德全从回忆中回过神来,他使劲摇了一下头,极力要排除眼前的混沌,他探头向四周看去,这就是那个他朝思暮想的十一连?这里一切都是陌生的,他只能判断这是另一个远离团部的连队,他不知道她何时调离三连的。他呆呆地打量了那个男的一眼。‘他们也是一对吧’,他心中掠过一阵无限地悲哀,一年来,他给她写过许多信,如石沉大海,是没写对地址,还是因为有他?他对她好吗?能像自己一样地爱她吗?他们相爱吗?一连串的问号在他心中泛起,并不断地扩大,他感到自己的胸口在开裂,他赶紧站起来,转身迎着风拉开胸前的扣子,任寒风灌进自己的胸膛,一片落叶打在他脸上,他顺势咬在嘴里。‘这真是命运吗’?不知何时,他已泪流满面……。

    他的这些变化,早已引了潘巧丽的高度紧张,她立刻意识到会有什么事要发生,她明白,刚上车的漂亮女人,存在着对自己的可怕威胁,一对虎眼,像锥子一样,恶狠狠地扎在袁梦珠身上。而回敬她的是一双同样充满疑问,却平静的有点善意的眼睛,任何敌意在这样的注视下,都会解除武装。卡车上了土路就加快了速度,迎着十月的阳光,高德全已平静多了,卡车沿着主干渠一路飞驰,干渠上不时有人,手搭凉棚向卡车张望,两边的白杨树已有腿粗了,在寒风中,依然挺拔,在阳光下,闪着银光。地里的棉花早已收完,落下的棉桃,在阳光下正努力地挣开束缚,要献出最后一蓬银白色的棉花。‘落地棉’,高德全心里想着,这就是知青的全部意义吧。他转过身来又重新坐好,把棉帽子拉得低低的,闭上眼睛,随车身摇晃着,神经却高度紧张得像雷达一样,卡车不知开了多久,突然,一张折叠成三角形的纸条,丢在他前面,他本能地扫了左面一眼,就这一眼时间,纸条被颠得远离了一点,伸手已难。不用想,他知道是谁给他的,一年来,他没有收到她的任何片言只语,而如今,近在咫尺,却要用写纸条的方式。‘哎’!他那敢多想,伸出右脚去勾,先压住,感觉左边没有反应,稍停,他轻舒一口气,小心而缓慢地收回右脚,他想把右脚收在左腿下,他感到双手已汗透,鼻尖挂着豆大的汗珠,几乎听见了自己的心跳,两眼充血。他尽量控制住自己不向左边晃动,一想到边上,有一双虎视眈眈的眼睛,使他背上直发毛,他迷开眼逢,向左瞄了一眼,还好,她正打瞌睡,一切正常,卡车在奔驰,他略抬眼又看了看袁梦珠,她明显的瘦了,但依然美丽,那眼神流露出无限的关切和问候,但嘴角却挂满了问号。他伸出右手从腿下穿过,指尖已触到那张。他期盼了三百六十五日的纸条,情感的断代,全靠这张纸条来从新维系。猛然地,他被一撞,向右侧倒去,一屁股坐在车箱板上。他转身刚要发足,一眼看见潘巧丽手里正拿着他努力要钩的纸条,泼妇般的吼道:“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要偷偷摸摸地传”。她抖开纸条只看了一眼,立刻撕的粉碎,撕碎了他朝思暮想地一个梦,她却像主人般地长吐一口气,她双手一抖,碎纸像白色的蝴蝶戏弄着袁梦珠朝后飞去。高德全本能的伸手向空中去抓。叫道:“干什么你……”?

    “什么干什么……!这个狐狸精害得你不够啊!还要勾引你!没门!!”潘巧丽还以白眼。

    “你、你…你欠揍”。他抡起拳头。“你敢!来”。迎着他的是双目圆睁,咬牙切齿的潘巧丽。

    “老高,……”一声不温不火的呼喊,像一缕初秋的晚风,吹散了空气中危险的火药味,她的落落大方和平静,从气质上,一下盖过了潘巧丽外强中干的咋呼劲。

    卡车减速拐进了一个连队,又有人要上车了。

    一路上走走停停,不停地有人上车,到中午时,车上已有二十人了,另一辆车早到了一会儿,也从各连拉来了十六个人。

    场部早以改成团部,作为后勤的招待所,紧邻团部卫生所,有三排平房,加上食堂围成个大四合院。午饭过后,高德全和另三个知青住一间,他仰身躺在被子上,身上搭拉着棉衣,双手搭在头上,两眼无了地盯着天花板上的苍蝇,看着看着,苍蝇变的大了起来,越来越大,那突出的眼睛下面,突然出现了潘巧丽那龇牙咧嘴的画面。他猛然坐了起来,使劲挥去眼前恐怖的影子,强烈抑住直往上翻腾胃酸。“怎么啦,你不舒服啊?”对床的李运康吐着烟问到。

    “哎…没什么”。他边深呼吸,边答。

    “我叫李运康,大家都叫我阿康”。

    “那你咸我老高好了,我比你大多了”。

    “好,就叫你老高,…怎么样,来一支”。他递过烟盒,里面是一排卷得细致,排放的整整齐齐的莫合烟。

    高德全伸手接过,“哇!你手艺不错哎,跟买得一样。”他抽出一支在鼻前闻闻,“唔…好烟”。放下烟,合上烟盒又还给了他。

    李运康接过烟说:“怎么啊?你不抽烟?”

    他点点头,说:“谢谢,我真的不抽烟”。

    “来,我给你重卷一支”。说着他拿出另一个方盒子,拿出纸,从左至右倒上烟丝,卷起烟身,右手把烟头拧成个细把,左手上下捋着烟身,就像欣赏一件工艺品,飞快地在舌尖一过,另一头收口成扁三角形,掉过头,“答”一声咬掉烟把,一支秀长的烟就递了过来。“谢谢…谢谢……。”他接过烟,门开了,潘巧丽走了进来,他叼着莫合烟,横了她一眼,点上火深深地吸了一口,又长长地吐出,像要吐出心中的郁闷和所有的不快。

    “睡醒了”,潘巧丽温顺地问,甚至有点讨好。

    “……”没有回答。

    她坐在床边看着他叠好棉衣,只要能守着他,一切都会风平浪静。

    门口传来他熟悉的脚步声,半开的门外,袁梦珠直视着,不紧不慢地从过道走过。脚步声声,每一下,都敲打在两人的心上,溅出的火苗,却是截然的不同。长长的过道像没有尽头,脚步声绵绵不绝于耳。高德全站了起来,“我去买点烟”。像自言自语,又像要告诉她,他感到自己的声音,不知为什么哪样心虚,没有底气。当他夸出门的一瞬间,他竟吃惊地站住了,长长的过道尽头外,阳光灿烂,一片亮白,黑黑的过道,像拉长了的远景,袁梦珠俏丽秀挺的身影,如同一个慢镜头的剪影,美轮美奂。他站在那里,他不想破坏上帝赐给他的宝贵瞬间,那在远处的身影,就像烙在他心中的剪影。

    “嘭”的一声,身后的门被关的山响,惊的远处的袁梦珠回过头来,潘巧丽抢上两步,不容分说地,拐起他的胳膊大声说:“我陪你一起去”。声音震的过道嗡嗡作响。他本能地一甩,毫无作用,再抬头,已不见了人影。他仰天长叹一声:“你………”。

    房间里鼾声如雷,大康不时的磨着牙齿,高德全失眠了,对一个用体力来维持生计的人来说,是极少的。自从他上了这辆卡车,他就被一条锁链紧紧地套在脖子上,一条由传统道德和命运构成的锁链,汇成外界的舆论,及他内心难以把握的惶恐,上这辆车,就是向世人宣布一种承诺,道德、良心、情感、人格一起向他压来,他抉择的天平失去了准星,内心的搏杀,使他心中滴血,失去自我。他感到身上每一块肌肉都在膨胀,在痛苦,在嘶喊,一个随时会燃烧的身躯就要冲出躯壳。他听见了自己灵魂在呐喊。他猛然掀开被子冲了出去……。

    团部的发电机房早以下班,一切都笼罩在黑暗里,远处不时传来几声狗吠,西边挂着一勾下弦月,没有流云,半夜的风里,带着晚秋的刹气,麦子早已归仓,晚熟的瓜,正送着醉人瓜香,龙渠上种的向日葵,低着头,被硕大的子盘压弯了腰。一颗种子入土,它要经风雨斗烈日,才能结成千上百的果实,这是生命不谢的赞歌。他的心情似乎平缓了些许,渠水静静地流着,水面上的秋叶,随波起伏地打着旋转,随水流而去,他弯下腰,用手心接住一片树叶,那是一叶白杨树的落叶,又抬头看看边上知青们当年种下的小树苗,如今已有腿那么粗了,他扶着树,看着那些结疤,像眼睛似的流着泪,泪水已干涸,结成黑色的胶质,“哎……你们也有伤心事啊!”他轻叹一声,靠着树,坐在水渠边,‘你们落叶归根吧’,想着,又把叶子放进了水里。记得陶铸写的‘白杨礼赞’。对白杨树的赞美是一点都有不过分的。他胡乱的想着,心绪平稳了很多,到底是命运拤住我的脖子,还是我拤住命运的脖子,走着瞧……。

    他突然感到背上有点发毛,慢慢扭头一看,黑暗中,一对发着绿光的眼睛正紧紧地盯着他,他本能地往后一撤,差点掉进水里,惊的心脏怦怦直跳,‘稳住’,他提醒自己,静心一看。一条一时无法辩清的,狼还是狗出现在面前,黑色的毛色,把一切都隐藏黑暗中,无法看清大小来。要是狼,它可能早进攻了,也没见过黑色的狼啊,是条狗,他停了停,心想能带上它就好了,放羊用得着,他尽量放平语气说:“朋友”…狗立刻警觉地后退一步,却也不走,十分谨慎地看着他,嘴里发着‘唔唔’的声音。有门,他心想,他把声音放的更自然,更平和地说:“朋友,你有主人吗?”这一次,狗没退,他侧身用双手在水渠里掬了一捧水,想送过去,狗立刻有了反应,它侧了侧头,露出了白森森的两颗獠牙,他立刻不敢再动,水,慢慢地从他指缝里流走了,他又掬了一捧水,这次他送了近了一点,“来吧,没吃的,喝点水”,狗向前靠近了一步,没露牙,水又流光了,他第三次掬了水,给狗送过去,“来来……没事”,狗真的在他手上用舌头舔了起来,他立刻感到狗舌的柔软,真是喜出望外,他探索地摸摸狗头,天哪!这是一条多大的狗啊,狗也偎了过来。它身上暖暖的,高德全这才感到自己有点冷。“哎,朋友,我要给你起个名字,你……那么孤独,像条独来独往的狼,叫你狼怎么样,你当的起这个名字,看来你从来没有主人?狼啊狼!相逢何必曾相识,交个朋友吧,帮我放羊去,怎么样?”他抱着狗,任它用舌头舔着自己,就像找到了故友,没有妒忌,没有猜测,他突然感到鼻子有点酸,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和人讲话了,如今极想和狗一诉衷肠。

    远处一点亮光正晃晃幽幽地沿着水渠向他过来,狗早以警觉地树着耳朵,只是没叫,半支烟的时间,查水员走近了,他披着棉衣,右肩扛着坎土镘,把子前端挂着马灯,嘴上的烟火时隐时现,高大清瘦,戴着眼睛。是‘一鸣’他心想,还没开口,对方问话了:“喂!谁在那里?”“是葛一鸣吗”?他站了起来迎上去。

    “你是…”。

    “我是德全啊!”

    “是高德全,天哪!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放下工具,赶上几步,紧紧地和他拥抱地一起,“怎么来了也不来找我,深更半夜在这里,哇……还带了条狗,你好吗,我想你啊,说说……说说近况”。葛一鸣火热的话出自一个男人的胸膛。

    “哎……,一言难尽,真是一言难尽啊!……你还有烟吗?”高德全问。

    “就这半支”。他递给他。

    “我今天才学的”。他笑了一下,接过半载莫合烟就抽了起来:“还有吃的吗”?他盯着他又问。

    “也是半个,你是怎么搞的”。他从口袋里摸出了半块饼子,又递给他,他接过饼子,立刻塞进狗的嘴里。“狼,来来”。

    “噢,你是要喂它啊”。葛一鸣顺手把棉衣披在他身上。两人席地而坐,中间放着马灯。

    高德全抽了最后一口,把烟朝水里一弹:“今天才到,到畜牧连放羊去。”

    “听主任说,要两个人去。”葛一鸣说。

    “是两个人,但不是她。”他苦笑着说。

    “我知道!你们两人分手了?”葛一鸣无奈地说。

    “说不清,这一年来,我们没见过面,今天她也来了,也是两个人。”他一脸沮丧地说。

    “你也是两个人?你们怎么回事啊?!”葛一鸣嗓门显然大了起来。“你混球,你搞什么名堂?”

    高德全深深叹了一气说:“去年你去师部学习,我一直不知袁园已有七个月身孕,结果东窗事发,我从晚上接到通知,到团部讲清楚,半夜三点多才回来,事发突然,写检查,记大过,连预备党员都开了,早上起床号都没吹,就通知我调二十二连,马上走,我跟本没时间给你留个纸条。……唉!我不算什么,袁园的罪就受大了,连孩子都打掉了,到了二十二连,我就给她写信,安慰她,一直写,写信成了我生活中的唯一寄托,不知她恨我,还是怨我,一直没有收到回信,我憎恨自己,也没勇气给她父母写信,直到今冬天,才在十一连看到她。那时候,我知道,已经不能再给她写信了,只要我的信出现在十一连,她的党员就完了,也许她和我一样,自愿到畜牧连去,那个男的看来对她不错,都有一天了,我都没有机会和她讲上一句话。……”他一口气讲了那么多,好像要倒出心中的不平,一年多的积愤。

    葛一鸣无语,因为他回来后知道,袁园差一点没了党籍,是他和主任力保,团长和政委最后才同意延长一年预备期。他曾和主任说过,那个春灌的夜里,袁园差一点,就会牺牲在放水的龙渠里,是他和高德全救了她,也许就是那个晚上才,发生了事。只可惜孩子没保住,他回来已是十天以后的事了,一年来,他再也没见过他们俩人,心中的伤感也难以平复,竟不知说什么好。也长长地叹息到:“德全啊!真对不起,你知道我喜欢袁园,还认了她这个妹妹,叫她袁园,而不叫她袁梦珠,对吗?你知道这是为什么?”

    “…?…”高德全摇晃着头。

    “我真有个妹妹,49年出生的,全国刚解放,老伯姓求解放的梦园了,父亲就说,叫梦园吧!父亲特痛爱,可仗还没打完啊,在向后方转移的过程中,医院遭到袭击,我妹妹受了伤,命保住了,一直靠营养品维持着,八九岁了,人见人爱,自然灾害那年,一个将军,竟没有钱来维持自己女儿的营养和医疗费,最后还是走了,你信吗。那……,遭灾的农村又会怎么样?我想都不敢想啊……!这可是事实,发生在我眼皮底下事,可惜了……。”

    “所以,见了袁梦珠你想起了你妹妹,她们的名字里都有梦字”。

    葛一鸣推推眼睛点点头。“是,现在我多想帮你们俩,你知道吗?”他伸出双手握住他满是老茧的手,“我还能帮你们做什么”?

    “谢了,真得”。他也回敬地握紧他的手。

    “她对你好吗”?

    “谁?!潘巧丽!……好得可以生吃了我,我是为了躲避是非和运动才去的,条件是,非两人难行,她正好,我是买驴搭头猪,带着走,就这样”。

    “?!”

    葛一鸣一时语塞,坐在那里许久未动,他的思绪和心灵已游出体外,在黑夜的上空聆听着两个男人地对话,审视着一切。回想自己大学时代,他也有红颜知己,如今天各一方,她在哪里,他又在哪里,他在下面听朋友讲着相同的故事,人啊人……。

    葛一鸣猛地打了个寒战,不知何时马灯灭了,狗也不知去向,东方已是晨曦初放了。两人异口同声说:“天,亮了……。”

    天山恋歌 第十三章 叫 狼 的 狗

    早饭过后,这一支三十六人的队伍,要到远离团部的牧区接替那里的老职工。团部组织股来人送行,还背着两支步枪。大家的行李已分两辆卡车安放好,不算太挤。“大家准备上车吧,”来人指挥着。“沈贵卿…袁梦珠…高德全…三人出列”三人同时向他走去。

    “到!我是沈贵卿。”

    “到!我是袁梦珠。”

    “到!我是高德全。”

    “很好;你们是畜牧连的第一批知青,也是干部,今后什么情况都会遇到,团部决定从值班连调两支枪给你们,希望你们同样能把握好人民的枪杆子,用它来为人民服务。”说完,又极其认真地把枪,分别交给沈贵卿,高德全两人,却把100发子弹和十个弹夹交给了袁梦珠。“你是党员对吧,在必要的时候,给他们使用。”“是。”袁梦珠答。

    “袁园…。”葛一鸣在喊,他快步向她走来,手里大包小包全是东西。

    “葛大哥。”她惊喜地迎过去。

    “他是?”葛一鸣问。

    “他叫沈贵卿,和我一起去。”她及不自然地笑了一下。

    “你好,你好,听袁园讲起过,她团部有个哥哥,不知道是你。”沈贵卿说。

    “你俩一起去,你可要爱护她哟,不然我要找你算账得哟。”葛一鸣半真半假地说。

    “哪敢。”沈贵卿笑着说。

    “你先上车吧,”她向他说道。“好,我去了。”说完走了。

    “给,带上。”葛一鸣把肩上的挎包交给了她。

    “是什么?一大包。”袁梦珠接过东西。

    “一本茶花女,一本英语版简爱,几颗北京糖果,其余都是药,两个针筒。”她拿着满满一大包东西,低着头吻着,双眼泪光夺目,轻声地说:“哥;我想抱着你,我想大哭一场,一年多来,我从没哭过,梦中哭醒过多少回……。”

    “先别哭,留着,等看完书,再哭好吗。”他真怕她此刻会哭出来,她有太多的委屈,有太多的痛苦,她本可以过完全另一种生活,但她选择了支边,从她报名那一刻起,她就选择了坚强,她抬起头,已满眼泪水,朝他勉强地一笑:“我知道。”她忍着泪,抬起头来:“这是什么啊?一大包。”

    “这是给你们全体女生的,那里可没商店,以后每个月才会给你们送一次蔬菜。”他说。

    “我真要代十八个女生谢你,我昨天都提醒她们了,还是有人没多买。”

    “好了,你上车吧。自己多当心。”

    “哥再见。”她上车去了。

    高德全见她走了才过来。葛一鸣从口袋里取出手表说:“戴上,你用得着。”

    “不行,那不行!当指导员的没表,那怎么行?”他坚决地拒绝到。而他不由分说就把表套在他手腕上说:“你看,我还有一决。”他举起左手,那是一决女表,小巧精致。

    “你!”高德全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别说了,这本是给你们的一对表,现在先给你吧,只好以后再说了。”葛一鸣说。

    四只大手握在一起,四目相对,一切都有在无言中,这是男人的告别……。

    高德全上了另一辆车,车子加大了油门,跟着前面的车出发了。大家羡慕地摸着他的枪,更羡慕有个指导员会送他一块手表。

    “汪…汪…。”突然传来狗的狂吠声,高德全本能地,探起身子一看,正是半夜认识的那条黑狗,只见它浑身碳黑油亮,四蹄踏雪,胸肌开展有力,竖耳翘尾狮子口,双眼如铃,精光闪动,尤如下山豹子一般。是半夜培伴过他的那条狗。“狼!狼!上来!上来!”他激动地叫了起来。“这能上得来?带它干什么,怪吓人的。”大家七嘴八舌。狗得到了高德全了鼓励,又叫了两声,猛一掉头,咬了个什么东西,绕了个弧圈,对着已经加速的卡车奋力追了过来,就在卡车拐弯的一瞬间,狗猛然一跃,在空中画出一条黑色的弧线,两只前腿已“咚”地一声,搭在了卡车的后车厢板上。这一下着实把大家吓了一跳,不知如何是好,高德全这才看清楚,狗嘴里竟然是一只硕大的野兔,足有三公斤重,他不顾一切地把狗抱上车。“你真是重啊,我的狼啊。”大家好不容易腾出一小块位置把狗安置好。“喂,老高,你叫它狼还是叫它娘啊!”大家开心的一阵哄笑。“哎!你们吵什么啊,我们是去放羊,不是去逛‘巴扎’,有条狗帮忙不是很好吗,起什么哄啊。”大康拉长了脸指责到。“是啊,有只狗看家,‘老乡’不敢来偷东西”女生也附合道,大家总算接纳了它。

    高德全全然没有听他们吵些什么,看到那只野兔,他激动不已,他明白狗的意思,它一定是一条没主人的野狗,不知来自何方,它一生中,从没有得到过人的关心,它是在自生自灭中挣扎着走过来的,面对残酷的生存,它顽强地挺过来了,它变得强大。它有狼的孤傲,狗的忠诚,但它的心也是孤独,渴望有伴与它相处,只要有人真心相待,那怕只是一捧水,它会付出全部的忠诚。狗有狗的禀性,狗的尊严,当它得到真正的尊重,并可以依附,它就会依赖你,视你为主人,中心伴随你,致死不变。狗摇着尾巴,尽情的在他身上撑着。‘羊脚’丢了半块饼子过来,狗用眼睛看看,照样和高德全亲昵,潘巧丽伸手去拿野兔,狗立刻嗔目龇牙,“呼呼”地发出警告的吼声,吓的她赶紧放手。

    ‘羊脚’开心地笑了。“哈哈…我的饼它不吃,看来夫人也不行。”

    “什么夫人,你嗅嘴。”她骂道。

    “你别吵。”‘羊脚’又说:“我在连队放过几天自留羊,也有两条狗,和它比起来,就差多了,这样狗,一定是狗中上品,不,上上品。”他发表着自己的高见,又是一个话题。大家一番争论。高德全拿起兔子,软软的,一定是早上才逮到得,他用手掂了掂心想:“不轻,有三公斤多,是个兔王啊,今天大家有荤了。”他拿出自己中午的口粮,一块厚厚的饼子,一掰为二,给狗一块,狗立刻吞进嘴里,三下五除二地完了,他又把半块给它,很快也吃完了。潘巧丽嘴里咕噜了一句:“有病。”大康接话:“没事,有我们呢,饿不着老高,拿饼子换兔子,再吃几个也值,大家说对吧。”“对。”大家齐声呼应着,一路开心地向牧区进发。

    卡车在林子里转了一个多小时,出了林子就在戈壁滩上颠簸,新疆的羊,常常在戈壁滩和森林里放牧,羊肉的品质更细韧,肉更香吧,以至后来新疆的羊肉串香遍全国。前面又出现了一片林子,中午时分才到了畜牧连。说连队,还不如说是个畜牧点。一股有点臊臭的空气迎面而来。

    迎接他们的是指导员,一位年青的复员军人,帽子上红五星的晒痕,清晰可见,显然他很兴奋,带队的干部出了驾驶室直奔指导员。大家很快卸完自己东西,和几‘塌合’(麻袋)粮食。狗却早以穿出去熟悉环境了,谁也没注意它。

    指导员热情地和每一个人握手问候。并热情地说:“同志们,大家一路辛苦了,我真心的欢迎你们啊,我们连,现有职工十人,因为共同的原因,你们将接替他们的工作,我们现有马匹,肆拾肆匹,羊子壹仟叁佰多只,按照团部的要求,每年人均三只羊计算,全团贰仟多人,我们要有陆仟只羊,按战备要求,我团要有一个骑兵连,要有马,壹佰伍匹左右,现在差的很远很远。同志们,你们的任务很艰巨啊。”大家哇哇地惊叫,要养这么多啊,即害怕,又莫名的兴奋。指导员接着说:“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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